与他而言,则是一场恣意彻底的掠夺。
一阵炙热的火焰从那痛楚的深处升起,就像是应主君召唤而苏醒的火契,滚滚蔓延,肆虐焚烧。他额间再次升腾起火焰的印记,心口亦是如此。茫然间,允混混沉沉的想,莫非这才算是完成了火契?
弘瀚心满意足的抱着怀中的温软的身体,粗重的气息带着浓重的汗味喷在少年的面容上。他好奇的看着少年额间的火焰印记,直到慢慢消失。
“你是我的。”他说。
少年低垂着眼眸,没有说话。沉默令弘瀚不满,他按住对方的胸膛,将他单薄的身躯按在山石上:“回答我。”
允低声回答:“是。”
弘瀚不悦的抽身,略整衣甲,从崖石上站起,冷声道:“影卫就是这样回答主人的?”
允慢慢起身,跪伏于地——以奴隶卑微的姿态。他赤身裸体,低声道:“是,主人。”
弘瀚笑了,不是将军,不是伯君,不是主公,不是老大,而是,主人。明明身具强大的力量,却不得不做出完全臣服的姿态,将身体、生命和尊严完全托付给自己。
——这感觉妙不可言。
“很好。”弘瀚抬起少年冰凉的下颌,低声问:“你叫什么?”
少年垂眸,“您呼唤影卫,我自会来主人身边。”
弘瀚皱了皱眉,他不喜欢这种表面顺从实则疏远的态度。“你的名字。”
少年沉默了片刻,微微蹙眉,终于抬起清澈的眼眸,看着逼视自己的男人,“我叫允。”
“允诺的允?”只有名字,没有姓,奴隶都是如此——只要能让主人分辨即可。
“是,允诺的允。”
男人松开手,傲然道:“记住,你的主人是弘瀚。”
第6章 出
十三叔坐在圻山山门附近的石头上,看着远处的群山渐明,天光渐亮,心中有些担忧。弘瀚昨日独自上山去了,丢下他们一群侍卫在山门处等候。他不禁在心中暗叹,将军还是那么任性!
早在西荒的时候,弘瀚就曾经独自去加入了一群行踪不定的马匪,回来的时候竟然成了马匪的头目。那时候他才十五岁,是个鲜衣怒马的少将军。十三叔是看着弘瀚长大的,他一向自豪于没有将少将军养歪。身为胡汉混血,弘瀚既不受弘氏的看中,也不被胡人们认可,十五岁离开炎城自请去了西疆,凭着一腔热血生生闯出了一番天地。
他现在已经是一方诸侯,行事总得学会稳妥。
这次匆忙入关,十三叔在心里是很不赞同的。半年前弘瀚刚刚从兄长手中接手国主之位,还未在炎城站稳脚跟,就这么不管不顾的跑了出来。炎城的那些大族门阀本来就心思各异,不定会搞出什么事。
他们早都该回去了,弘瀚却还在优哉游哉的到处乱跑。
十三叔一直觉得,他们来中原不是打仗的,是捡破烂的,是抢东西的,是捞人的。这是很好的事,因为西荒太穷,除了荒山和野地,什么都没有。但弘瀚这样始终是逃避,他们早晚得回去面对该面对的一切。
他跟弘瀚提过好几次,说得多了,弘瀚就烦了。“是是是,迟则生变,就让他们变好了,大不了就是打,又能如何?谁耐烦一天到晚藏着掖着!”
十三叔无言以对,看着弘瀚胡子拉碴一脸匪气的样子,觉得这些年将军越长越歪了。然后,他觉得自己老了。
破败的山道上终于出现人影。弘瀚踩着晨间的露水,背负双手,志得意满的走出山林。
一众侍卫们都站起身来,向他身后张望。他们都知道主公做什么去了,昨日离开前,他就已经说了:猎鹿。
鹿当然不是鹿。谁都知道,自从在山涧边看到那个青衣少年,弘瀚心中的鹿就变了。
然而弘瀚身后既没有少年,也没有鹿。
弘瀚自然知道这帮属下在想什么,歪嘴笑道:“来,让你们见识一下。”他伸手打了一个响指。
轻烟一般,一道黑影倏然落在弘瀚身边,单膝跪地,低声道:“主人。”
众人吃了一惊,不知他是如何躲在林中的,也惊讶于他身法如此快捷。却见此人全身黑衣,窄袖束腰,连面容都被黑巾遮住。只右手上那个鲜明的烙印,可以认出正是昨天林间的少年奴隶。
弘瀚也吃了一惊,没想到允会是这个打扮。他不悦皱眉,不知想到了什么,一把拽下允的蒙面黑巾,道:“我最讨厌这些藏头露尾的行径,既然跟了我,就少来遮遮掩掩这一套!”
突然间暴露于强烈的日光下,允十分不适应,眯起眼睛,偏了偏头。
十三叔便看到了他藏在衣领中的一点青紫痕迹。他年纪较大,总是仔细一些,也什么都懂,不由颇有深意的看了看弘瀚。
弘瀚全无察觉,挥手令众人上马。他们十几个人一人一骑,并无多余的马匹。允本想自觉隐入林中,暗暗跟上便是,弘瀚却拍拍自己的马后,摆头示意:“上来。”
允望着弘瀚,欲言又止。
弘瀚扬起眉毛,“有话直说。”
允开口:“请主人准我离开片刻。”
弘瀚点头,便看到允走向那座简陋的山门石坊。
允向着圻山的方向跪伏于地。
叩首三次,起身。
再跪,叩首三次,起身。
又跪,叩首三次。
竟然是三跪九叩的大礼!
对天,对地,对祖上,才会用这样的大礼。他是用如此郑重的礼节,来向圻山告别吗?
少年礼毕,起身立于荒坡。此时风动蒿草,远处雪山莽莽,他一身黑衣劲装,独自置身于苍茫的天地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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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圻山下的官道旁,邻着山溪有一群庞大而杂乱的营地。那是弘瀚的队伍。外围围着牛车,驴车,篷车,牲口,里面则是正在收拾篝火准备启程的人们,男女老幼皆有。与其说这是一支平叛的军队,倒不如说这是一大股迁徙的流民。
西炎伯就如往常一样,张扬的,恣意的,风风火火的奔驰而归。他的马后带着一个不容易被注意到的黑衣少年,就像他身后的影子突然浓重了一些似的。
没有人觉得太奇怪,反倒是如果伯君出去不带回什么来,那才是令人奇怪。
这支队伍在半年前从紫函关入中原的时候,真的是一支单纯的只有两千人的骑兵。然而这半年来,今天加入一群流民,明天塞入几个奴隶,后天跟上一群匠人,便拉拉杂杂壮大了起来。
弘瀚生性旷达豪爽,又刻意结交有能之人,不拘士庶凡奴,但有一技之长者都欣而招揽。有时候是奴隶,有时候掌握各式技能的平民,什么桑女织女,陶工瓦工,手艺匠人,农夫屠户,甚至是落魄的贵族或者打算碰运气的武人。因此这个队伍也变得越来越混杂。
如今,这个队伍已经超过了五千人,行动十分缓慢,单是拔营启程,就已经要浪费一个上午。
允得到了一匹马。是一匹栗色的母马,鼻梁上有道白,蹄子也是白的,四腿修长有力。
少年生怕惊吓到它,试着去摸母马的鼻梁,母马拱了拱他的手,眼神温和湿润。“它叫什么?”
“马哪有名字哦。”十三叔摇头,觉得这孩子好天真。“这马归你了,你得喂好它,天天给它刷干净。别看只是个牲畜,我们西炎人,对马就像对兄弟喽。咱们西疆打仗和中原不一样,山多,跑不了战车,全都是在马背上哦。”
十三叔还想给他一件披风,是弘瀚的侍卫队人手一件的那种。他们没有统一的盔甲和兵刃,唯一能统一的东西就是这种简陋的披风,火红的颜色,十分张扬。
然而允摇摇头,说:“影卫不是侍卫。影卫是黑色的。”
这一日的行程有些无聊,大部队行进的十分缓慢。因有牛车等拖累,走到日落才不过走了四十里。照这样下去,得有五日才能走到距离最近的御城。回到西荒的日子简直遥遥无期。
允一点也不觉得无聊,他见到了许多新奇的东西。比如牛车,比如牛车上的纺车、织机,甚至还有一座带着大箱的炉子,还有许多奇奇怪怪的工具,也不知做什么用途。有些他和书简上的描述印证,大概可以猜到,而有些则无从猜测。他并不习惯与人交流,也就不去问人,只是默默地骑马跟随在弘瀚的身边。
身为影卫,原本应该隐在暗处。弘瀚不允许他这样做,那他就只好跟在主人身边。
他就像一个初入人间的妖怪,对一切都很陌生很新奇。
他们缓缓超过一辆牛车时,里面传来女子们清脆的笑声,有人将野花丢向弘瀚。弘瀚随意接住其中一朵,别在马鞍上。这个举动引起女人们一阵笑闹,其中一个人嘎嘎笑的一点也不矜持,这和少年印象中的女人实在大相径庭。
当日头消失在地平线,队伍停下了脚步,人们安营扎寨,埋锅造饭。
便是如此寻常不过的事,允也从来没见过。他学着侍卫们的做法,将马具从栗马的身上卸下,放它去河边吃草。饭后,在河边刷马的时候,有人来找他。
那人抱着一柄硕大的带鞘长刀,大剌剌的走过来,身量不高,却很壮,一副来者不善的样子。几个刷马的侍卫互相递了个颜色,便无动于衷的继续干活。新来的,总要过这一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