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支箭矢擦着少年的左右肩和两侧衣角飞过,带起一阵疾风。少年没有一丝的移动——无论他往哪边移动,都必将撞上一支箭。然而若他不移动,固然不会被那四箭所伤,却会被中间一支箭贯穿心口!
动了,必然重伤。
不动,必死。
那支箭停在了他心口,确切的说,是距离心口一寸的位置——被一只手握住了——那手背上烙着清晰的奴隶烙印。直到此时,众人才看清那是一只展翅欲飞的火鸟图腾,正是王族皇家的标记。
他果然是皇家留在圻山看守皇陵的。
箭的力道很足,被握住之后还在他手中挣扎前行了一段,触及他的衣服才勘堪停住。
少年微微蹙眉看了看手掌,又看了看箭。他的手掌被箭杆划伤了。那箭的箭头是精铁打造,侧面亦有刃口,力求杀敌,就连箭杆上都纵刻着深痕,是为了在飞行中迅捷稳定,刺中敌人后也可有放血之效。中原是没有这样的狰狞的箭的。
少年微微蹙眉,将箭轻轻搁在身边的石头上。他向众人点点头,仍是语调温和,丝毫没有生气,就像是好脾气的人在劝慰调皮的小孩。“箭用完了就下山吧。以后莫再来圻山狩猎了。”留下这一句,少年便隐入林间不见了踪影。
十三叔走上前捡起箭矢,交给弘瀚。“将军……”
箭杆上粘有丝丝血迹,这粗粝的箭杆划破了少年的手,却仍被他轻描淡写的空手接住了。弘瀚舔了舔箭杆上的血,望着少年消失的林间,斜斜的笑起来,目光中野性毕露:“走,下山!”
第2章 闯
允从小就是个温柔的人。
他从不发脾气,总会尽力替别人着想,遇到事情先找自己的错处,对身边的人有些纵容的宠溺。
这样的人是不适合练武的。但他还是入了影门,练成了武功,守护在圻山。
影门位于圻山的深处,在十二皇陵的后面,藏在峻岭密林之中。除了守卫皇陵,这里更是皇家训练影卫的所在。影门传自青鸟,青鸟就是民间所说的火鸟,是跟随祖帝征战天下的神兽。几百年来,黑衣影卫永不离帝王身侧,是帝王最强的剑,最坚固的盾。
允正是作为影卫而训练长大的。如今刚满十六,炽焰功成。
他拿着一卷竹简,坐在竹屋前的石头上。正是日暮时分,山中倦鸟归林,斜阳透过竹林照亮他手背上的烙印,火鸟图腾振翅欲飞。
小姑娘阿锦拐弯抹角想溜回自己房间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景象。
“门主,好巧。”她尴尬的停住脚步,知道自己偷偷下山又被发现了,却并不怎么害怕。门主向来好脾气,从来不会打骂他们。
“出山两个时辰才回来,你现在是越跑越远了。”允放下竹简,语气温和,果然没有责备的意思。
“门主,糟糕啦!”阿锦跺脚,转移话题道:“皇陵那边又有人来祭祖啦!是天都来的!门主,他们一定是来接您走的!” 影卫训成,自然是要前往帝王身边。天都东迁之后,祭祖的官员会进山带走影卫,已经是例行的规矩。
影卫的训练十分不易,每隔几年才会有一位功成,成为影门门主。之后就会去往帝王身边,而下一任自然接任门主之位,就这样代代相传。
阿锦清楚的记得前任门主是怎么离开的。如今不过四年,就轮到了允。她十分的舍不得。
“你不觉得冷么?”青衣少年望着她。
阿锦跑了一身汗,被山风一吹,不由打了个寒颤,这才觉出不对劲来。“我这就回去练功!”影门的内功叫做炽焰,十分的炽烈霸道。阿锦的内功只到六层,狂奔几个时辰还是太勉强了点。
“过来。”允无奈伸手。
阿锦就知道门主心软,立刻从善如流的走近前跪坐,乖巧的递上自己的手腕。允握住她的腕脉,一股温厚的内力便涌入她的经脉中,助她调息恢复。
阿锦一边行功,一边可怜巴巴的望着门主,“他们怎么来的这么早,门主,我不想你走。影门没几个人了,你再走了,就更冷清了。”她眼睛一亮,想到了什么。“我看那几个侍卫脚步虚浮,也都不怎么中用,要不咱们一不做,二不休……”
她瞅瞅门主的脸色,赶紧改口:“我是说,咱们一不做,二不休,躲起来不见拉倒。反正圻山这么大,咱往山里一躲,谁也找不着!”
真是孩子话,允忍不住笑了。“影门的人总是要走的。” 他适时的收回了手,他的内功已达九重,运功太久对阿锦有害无益。“再者,我走了,你才能去寒泉练功。”
阿锦撇嘴道:“我才不稀罕什么寒泉,只要你不走,我可以不练功嘛。”
不过是小孩子想找借口逃避练功罢了。允也不说破阿锦的小心思,只是迁就道:“好,我不走就是了。”
阿锦没料到他竟能答应,眼睛顿时一亮。再转念一想,天都来人到影门,不会有别的事,一定是天子要更换新的影卫了。影门怎么可能拒绝?门主不过是哄自己罢了。“门主肯定是哄我吧。”
“不是哄你的。”允站起身,望向十二皇陵的方向。天子的影卫只有一人,也只能有一人,被尊称为影。每一代的帝王,都有自己的影。如东迁之前的十二祖帝,他们的影终其一生守护身侧,死后也随之葬在皇陵之中,是生死相随永世护卫之意。
他轻轻的说:“我发过誓,绝不做皇族的影。”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和,是天都的官音带着一点点吴越的软糯,但却绝没有开玩笑的意思。
阿锦心思单纯,允又从来都没骗过她,立时就放了心。一转眼,注意到允掌心的伤口。“这是怎么回事?什么人竟然能伤到门主?”
“无妨,今日遇到几个进山偷猎的,已然被我劝走了。”
“劝走的嘛?”阿锦心知肚明是怎么回事。谁会听你的好言相劝,若不是有武功镇着,圻山早变成大猎场了。
“你去准备一下,迎接天都来使。”
*********************
天都来使祭拜完一个个的皇陵,到达影门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这里山险林密,道路损毁,几个人弃了马车,披荆斩棘,走的苦不堪言,怨声载道。
好容易到了地方,发现竟然破败的不堪入目了。原本一个大庙的规格,祭坛殿阁书楼一应俱全,都是用大石堆砌而成,十分古朴宏伟。如今却早已塌朽,乱世成堆,深草丛生,巨木长入石墙,早没了昔日的辉煌。只有树林深处几间偏殿,少许新搭的竹屋,还可看出有人居住。
若不是知晓位置,谁也不会想到如此深山荒僻之处还有这样一个所在。
前来迎接的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青衣布衫,冷言冷语,从头到脚都写着“不欢迎”,将他们一路引入厅堂。
老内侍抬头打量,屋子不过几丈宽的间架,算不得阔大,砖梁榻几样式古朴,处处透着古旧之色。在天都,连普通的富户房子都比这好。放眼望去也没几个仆从,只在门边侯着一个罗锅老仆和一个脏兮兮的童仆。他心下便存了鄙夷,影门神秘,原来不过如此。
允作为门主,端坐主位。他一身普通的青衣布衫,干干净净,铜灯照亮他的容色,十分清俊。却不善客套,一脸淡然,既不起身相迎,也不点头致意。
老内侍眉头一皱,心里就存了不悦。他身为天子近人,知道影卫都是自小养起,少年时拜帝王为主。眼下陛下的影卫才用了四年,就又要急着换了,左右不过是当个物件使用,命也不长,清高个什么劲。
同来的礼官颌首道:“门主安好。”两人是天都来使,无需行礼。
允抬手,温言道:“请坐。”
老内侍一眼就看到了少年手背上的烙印,只有奴隶才会在身上显眼之处烙有主家的印记。他顿觉受到了羞辱。“区区一个贱奴……某奉御令前来,还不速速跪拜!”
允微微蹙眉。影门藏于深山,和外人少有来往。除了天地神灵,便只拜帝王认主。他不记得以前有这样的规矩。
那礼官扯了扯老内侍,示意他正事要紧。两人便各自取出随身携带的白玉令牌以及御诏帛书。只听两人扬声道:“诏书御令在此,便如天子亲临!”
按理说,此时影门门主便该跪拜,恭接天子令。允却有些踌躇,看着那得意洋洋的内侍,一点也不想动。
阿锦是个急脾气,也根本不会多想。她走下来一手拿过帛书,一手取了天子令,转身奉于门主。
允拂衣而起,抬手倾身,做了个文士的平礼,就这么接过了诏书御令。上好的白玉令牌执在青衣少年的手中,烛光灯火下,手似玉雕,玉似水,只那手背上一个清晰的火凤烙印大煞风景。
一个贱奴,却不敬王令,摆出如此高傲的做派!老内侍尖声高叫道:“兀那贱奴,敢是对陛下不敬?当心回了天都,某在陛下面前如实相告,你可担待不起!”
青衣少年却只是点点头,表示听到了。
礼官在一旁语重心长道:“见天子令如见天子,见帛书如闻御令,门主还当慎行。既已接了诏书令牌,当交割门内诸事,随我等前往天都复命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