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之后,山洞里阴冷渗人,又安静得出奇,耳中听不到一丁点儿虫鸟的叫声。惬云往火堆里加了一些干柴,把那个盒子打开,就看到两只大小不一样的祭环静静地躺在红色的丝绸上,在夜明珠的照耀下,闪烁着极其温敛的光泽。
“你是驯兽师?”在这样的安静里,红叶突然出声问。
惬云把祭环收起来,拨弄了一下火堆,说:“你不用在我身上白费口舌,还是省点儿力气,好好享受活着的感觉吧。毕竟这山洞之外的太阳,你也许没有机会再见到了。”
“都说蜀地的驯兽师比巫师还少,而且早在一二十年前就已经绝迹了,没想到现在还能看到。”红叶并没有管她说什么,兀自说道。
惬云终于抬头看她,说:“我和青岩,是蜀地最后的驯兽师。你们大夏人,把什么都毁了,驯兽师也一样。”说完,她就闭上了眼睛,端坐身子,渐入冥想之境。
红叶抿了抿唇,在这个暗无天日的地方,黑夜却也恍如白昼,不知道是不是一种讽刺。
她轻轻说了一句:“不过各为其主,各谋其事罢了。”也不管惬云有没有听到,她聚拢干草,和衣躺在地上睡了过去。
就像王公觳说的,事情总要有个了结,这一天,或早或晚,终究要到来。
萧乾和流烟找到了押着邺镇的大汗一行人,然而却不见拓尔跋和李承欢的身影。等到和大夏一行人会和,他们悄悄跟在这一群人身后,于半夜时分来到了一个高地,从这里可以看到周围警惕巡逻的蜀人,和峭壁上王公觳藏身的那个山洞。
实在难以想象,这样的一个小小洞穴,里面到底藏有什么样的乾坤。
而此时,拓尔跋和李承欢正在山洞之中,和王公觳对面而坐。
不知道为什么,在王公觳面前,拓尔跋有意无意和李承欢拉开了距离,一改之前的亲密,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有给他。
王公觳像是心情很好的样子,和拓尔跋举杯对饮,说:“汗王敢只身前来,这份胆识和魄力,我王公觳——佩服!只是,汗王说的要助我蜀国一臂之力,诚意……又在哪里呢?”
拓尔跋心中暗笑了一下,面上却不动声色,说:“本汗都已经把贵国的圣巫女送来了,难道还不足以体现出大汗的诚意吗?”
“呵——”王公觳笑说,“毁我山寨,先抢再还,汗王可真是有好大一份诚意啊……”
“和王公说话,本汗便不拐弯儿抹角了。”拓尔跋压低声音,说,“你我都知道,其实所谓的巫神祭祀——并不那么重要,甚至蜀国各部落酋长的臣服与否,在大夏军队面前,也不那么要紧。只要圣巫女在,八百万蜀民,就都会向着蜀国王室。而粮草军队,在我大汗的草原上,是最不缺的。真正重要的——是王公手上的……那个东西。”
第65章 乌巴采药少年郎
拓尔跋意有所指,王公觳了然地笑了一声,接着却转头看向李承欢,招手让他过去。“璜儿,过来,到我身边来。”
虽然李德贤和李承欢都是李家娘子——也就是王公觳姐姐的儿女,但他对李承欢和李德贤的态度,却大为不同。
李承欢虽然知道父亲李富贵和梁生梁大哥现在都在这个山洞里,但却不知道他们被关在哪里,所以即便他现在忧心如焚,现下也只能顺着他们来。李承欢心里也清楚,拓尔跋愿意这般费口舌和王公觳谈判,不像是真要助他复兴蜀国,给大夏找不痛快,倒像是——冲着圣璜玦来的。以拓尔跋的野心,只有这样才能解释得通。
李承欢坐过去,王公觳伸出手来摸了摸他身上的圣巫女袍,皱眉摇头说着“可惜可惜”,又抬起头来看他,说:“你这张脸,真是像极了我王父。”他突然执起李承欢的手,说,“璜儿,你想不想见一见王父?他一定会很喜欢你这个王孙。”
这话一出,李承欢和拓尔跋都是一惊。王公煜不是早就死了吗?
“他在这个冷清的地方睡了这么久,我也没有好好陪过他,王父一定很寂寞。可是现在你来了,就不一样了。”
李承欢随王公觳站起身来,同时也不禁往拓尔跋那边看去。拓尔跋却与他错开视线,只低着头,微微皱起眉头,显然对于此事也是完全不知情的样子。
蜀王公煜,早在十五年前——也就是蜀国王城锦城城破的五年前,就已经死了。他的遗体被葬入了蜀王室陵墓。后来锦城城破的时候,王室陵墓遭到劫掠。大夏军队的这一暴行在当年使建下不世功勋的罗庸罗将军备受朝臣诟病,而当初大夏为何会放任军队劫掠蜀王室陵墓,直到现在大夏皇室也没有能给世人一个解释。如今蜀人之所以如此不待见大夏人,大抵也跟当年这件事有很大关系。
李承欢跟着王公煜,一直来到山洞深处的一个石室,他不知道这里是不是在山腹深处,但也能感觉得出来这里离山洞口已经很远了。
还没到石室,李承欢就感觉到一股股寒气直透过圣巫女袍钻进他的身体里,如游蛇一般在他四肢百骸间穿来穿去,就像是有生命一般。这个想法让他不禁不寒而栗。
王公觳一只手执起他的手,然后用另一只手在石门上的一个手掌印里按下去。随着机关的咔咔声响,石门开始转动起来,王公觳拉着他从缝隙间走进去,石门很快就又在他们身后关上了。
整个石室里空旷得出奇,放眼望去,石壁上空无一物,只有石室中间一个略高出地面的高台上放着一具石棺。李承欢感觉自己的心在不受控制地跳动,呼吸也不自觉地变得急促起来。
在蜀地,关于王公煜的民间传言太多了——斯人虽已故,但盛名却永存。他是蜀王室百年来最有天分的圣巫师,精通巫蛊之术。据说王公煜不仅生而有天姿国色,而且蛊术之强大,甚至能让自己容颜不老。民间盛传,他五十多岁去世的时候,容颜还跟二十岁的时候一样。
若不是老蜀王活得太久,王公煜晚年又病痛缠身,毫无疑问他就会是蜀国的下一任蜀王。而当年,若是王公煜能够即位,恐怕蜀国也就不会落得如今国破山河碎的下场了。
从血缘上来看,李承欢算是王公煜的外孙,他的母亲李家娘子是王公煜的第三个女儿。蜀王室惯例,王公只能有一子二女,李家娘子大难而不死,还在襁褓中的时候就被秘密送出蜀王宫,辗转流落到大夏遇上他爹李富贵,这才有了李德贤和李承欢。
恐怕李家娘子直到临死的时候,也不知道自己身世里所隐藏的这个惊天的秘密。
李承欢一步一步走向石室中央的石棺,每走一步,呼吸就越发沉重一分,然而当他真正踏上高台的时候,心情反而突然平静了下来。
不管怎样,王公煜已经死了。蜀国已经成为历史了。现在的中洲大陆,唯有一个西蜀府,王公觳妄想借圣璜玦复兴蜀国,重建蜀国王室政权,根本就是痴人说梦。现在离蜀国覆灭已经十年了,一切都已经不一样了。
石棺周围缭绕着寒气,李承欢慢慢在棺椁边跪下来,等白气慢慢散去。
王公觳说得不错,他和王公煜确实长得很像。也不知道王公觳用了什么法子,十五年了,王公煜的尸身一点儿腐败的迹象都没有,只是面色有点儿苍白,不像个活人。
他穿着下葬时的华贵丧服,身上金银玉饰,仍旧流光溢彩,鲜艳夺目。李承欢大概有点儿明白了,这山洞里的一颗颗夜明珠,大概都是从蜀王室陵墓里抠出来的。当年的“盗墓贼”,不止有大夏军队,还有王公觳这个蜀王室后裔、王公煜的儿子。
现在,他静静地躺在这个冰冷的石棺里,双手交握在身前,面容安详沉静,仿佛周身的一切都与他毫无关系。这些尔虞我诈、阴谋算计,山河更迭、春秋易色,都是阳间不足提的琐事。而他侍奉在巫神的身边,不管世间的繁华沧桑,不赐恩德,不理祈愿——真正的神,在人间没有慈悲。
王公觳轻轻拍了拍李承欢的肩膀,声音如静水深流,无波无澜。他说:“王父乃天人之姿,蜀地一百年的天地灵气,才出这么一个人儿。若说巫神在人间真有化身,那一定只能是王父这样的人。”
李承欢呼吸一滞,王公觳拉起他的手,伸进石棺里,拨开王公煜身上的珠玉,微微挑开他的衣襟。
李承欢觉得自己指尖一暖,在周围的寒气氤氲下,竟然让他身体一颤。他的手碰到了一个东西——触感熟悉得让他心惊。
拓尔跋一直以为,那另一半的圣璜玦是在蜀王室,但却并不在老蜀王手里,而一直由王公煜掌握着。而王公煜死后,就把东西传给了他唯一的儿子王公觳。事实确实如此,而又并非全然是这样。
“这件事情,这个世界上除了我,除了大夏皇宫里的那位秦太后,恐怕没有第三个人知道了。”
李承欢慢慢把那个东西从王公煜的脖子上扯下来,红绳儿已被剪断,轻轻一拉就滑出了衣服。
王公觳的声音仿佛带着蛊惑,一个字一个字,缓缓道来:“王父遇见萧衍的那一年,只有十六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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