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夏人在蜀地的暴行,时隔多年,终于又一次激起蜀地百姓的民愤。而这一次发生的——不止有人祸——还有天灾。
彼时,西蜀各地接连传出水患的急报,民间盛传是巫神发怒,百姓纷纷到各地巫神庙烧香祈福,而正值此时,各部落巫女集体销声匿迹,部落酋长被大夏军队控制,无人主持巫神庙祭祀事宜。整个西蜀大地,江河横流,一片哀鸿遍野,白天夜里,哀嚎痛哭之声不绝。
进入乌巴山的大夏官兵,死的死伤的伤,而有命回来的,六成以上都患了程度不同的各种奇疾,官兵的伤口溃烂,流出脓水,有的甚至从伤口里长出了蛆虫。
城主郭俭一个健壮的小老头儿,就这么被恼得头发一把一把地白,一撮一撮地掉。景帝在城主府里动不动就大发雷霆,所有跟在身边伺候的人无时无刻不战战兢兢,大气都不敢出。就连张怙,都在自家皇帝面前丝毫插不上话。
一日,红叶和这个原御林军统领说了一句:“我觉得自从太傅不在了之后,皇上……就越来越不像他自己了。”
张怙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虽然如此,可我们又能有什么办法呢?乌巴山这么大,要藏几个人还不容易吗?况且现在天气渐渐开始回暖,更是无人敢踏足山林深处一步。蜀地的这些巫师,信神不信命,拿刀架着脖子都不愿意上乌巴山。现在的西蜀每天都在死人,圣上为水患而焦灼,又要安抚百姓,镇压蜀地动乱,又要担心太傅,唉——”
萧和住在城主府里,知道自家父皇心绪不佳,忙于政事,于是尽量不去打扰他。他也想念李承欢,但知道自家先生一时半会儿估计回不来,于是就把心思放在了先生的姐姐——李德贤的身上。
李德贤也是刚知道真相不久——李承欢其实做了皇子的太傅,而他口中的那位“少爷秦公子”,就是大夏的当今皇上、夏景帝萧乾。
当初她若没有和梁生私奔,现如今,说不定就会是景帝萧乾的妃嫔。这个人现在就出现在自己面前,而她却是一边恨他、一边怕他、一边感激他、一边敬畏他。
相比起景帝萧乾,面对萧和,就容易得多了。
萧和很会讨人喜欢,至少很讨李德贤的欢心。他是李承欢教出来的,身上有李承欢的影子——别人或许看不出来,但她这个姐姐,是不可能感受不到的。
第67章 做我的新娘
这一日,城主郭俭的夫人请了位老大夫进府里来看病,老大夫开了药,又嘱咐厨房近段时间可以多熬一点红豆粥,红豆气味甘、酸、平、无毒,有清心养神之功效。城主府的大厨会办事儿,多了个心眼儿,便也给府里的贵人们都留了一碗。
萧和端着红豆粥跑到李德贤住的地方来,这是城主府内院的一个小院儿,跟郭夫人住的地方很近。萧和到的时候,郭夫人正拉着李德贤在花园里散步。
花园里景色有些凄凉,花花草草经过大雨的摧折,都显示出不堪冬寒的疲态来,反而是园中的鹅卵石铺就的小路,越见光滑圆润,惹人心怜。
李德贤抬眼看到萧和端着粥碗迈着小短腿向她跑来,红叶在他后头小心翼翼地跟着,赶紧就迎了上去。
“怎么了?跑这么急?看这小脸儿累得……”
李德贤用手捧了捧萧和红彤彤的小脸蛋儿,看着明明是累得气喘吁吁的样子,脸触手却是一片冰凉。她又赶紧招呼了人来把粥碗端过去,给萧和手里塞了个暖手炉。
“我想要吃粥,再不喝就要冷了。”
红叶在身后补充道:“和儿是想要李姑娘喂他。”
李德贤笑了一下,把粥碗重新拿过来,狠狠地舀了一大勺,送进萧和嘴里。郭夫人在侍女的搀扶下走上来,笑说:“咱们还是快快回屋吧,外头冷,别给小皇子冻着了。”她抬头看了看昏暗的天色,心底的忧虑浮现在脸上,“看这天儿,怕是又要下雨了。”
众人忧思重重,李德贤和郭夫人作别,领着萧和往自己的小院儿走去。走到门口的时候,红叶突然停了下来,说:“李姑娘,皇子就暂时麻烦你了。”
李德贤回头看了她一眼,沉默半响,才说:“好。”
把萧和交给李德贤之后,红叶就回到景帝身边复命。景帝正站在院子里看天色,云的颜色一浓,小雨就绵绵密密地下起来了。他回到廊下,看着雨水落到院子里的鹅卵石地面上,水光莹莹,一片昏色,隐隐像是映出了什么人的影子。
“皇上,皇子已经交给李姑娘了。”
景帝只稍稍点点头,连声音都没有发出一个。红叶单膝跪在地上,良久才自己慢慢站起身来。
“红叶,”景帝慢慢说,“你们是不是觉得,孤……越来越不像自己了?”
红叶听到他这样问,又垂下眉眼,低下了头。
没有听到她的回答,景帝回头看了她一眼,叹了口气:“罢了,我们走吧。”
萧乾在清河城的大牢里最后一次审问青岩,他仍是死死咬紧牙关,什么都不肯说。
“你不说,孤也就不逼你了。”
青岩愣了一下,就见景帝挥手让旁边的人打开了他手脚上的镣铐,还不等他有所反应,他后脖子就是一痛,被人砍晕了过去。
景帝找人仔仔细细查了清河城里和蜀王宫以前所保存的史料,得到了乌巴山完整而准确的地形地势图。这座山虽然危机重重,但危险之中,却往往隐藏着不为人知的人间宝地。
王公觳逃出蜀王宫十年,他所做的,并不只是找到了蜀王室后裔、重建了乌巴山山寨而已,有迹象表明,他曾经和西北大漠的异族人通过商,用蜀王室陵墓里几百年的丰厚陪葬品换取了大漠的兵马和粮草,就养在这乌巴山里。
狡兔三窟,这句话用在王公觳身上再合适不过了。
他们此行没有带任何官兵,除了青岩这个说不定会派得上用场的人,就只有萧乾、张怙、红叶三人。
“你们这是去送死。”青岩醒了之后,知道了他们要干什么,于是毫不客气地说。
“即便是去送死,我也要试一试。”萧乾说,“况且,我早年来西蜀游历的时候,这儿的一个巫师曾经给我算过一卦,说我能活到七十五岁。所以,我绝对不会死在这里。”
“蜀地的巫师只卜天命,不算人事,”青岩摇了摇头,说,“你遇到的那个,根本就不是真正的巫师。”
“就算是个骗子又怎样?”萧乾说,“区区一座乌巴山,在我眼里还翻不出什么大浪来。”
“可是现在翻出的这点儿水花,不也已经让整个大夏不安了吗?”
萧乾反手抽出背上的弓搭箭上弦,直直对准青岩。青岩站着一动不动,死死盯住箭头和箭头后的那双眼睛。不料萧乾却手一偏,那支箭堪堪擦过青岩的耳朵,往他身后呼啸而去。
箭落处传来一声哀鸣,张怙快速跑过去把猎物捡回来,是一只毛色棕褐的黄鼠狼。
“这东西名声虽不好,但一身皮刮下来,在这个时节也能卖个好价钱。”萧乾把奄奄一息的黄鼠狼提起来,感觉这东西垂死之际开始放臭气了,赶紧就把箭拔下来,把黄鼠狼丢开了去,“要是把尾毛拔下来,说不定也能做出一只好笔。”
濒死的黄鼠狼在草丛里扑腾了两下,就没有动静了。萧乾随手拔起一把草,一边慢悠悠地擦拭箭头上的血,一边说:“可惜这东西对我来说,还没有一支箭来得更有价值。”
青岩的眼神凝了凝,萧乾当先一步走在他前面,似乎就这么放心地把后背留给他。这个时候张怙面无表情地催促了一声:“跟上!”他才明白,是他想多了。
其实若真论武功,萧乾并不在他之下。况且这儿还有个红叶时时刻刻、寸步不离地护在她主子周身,还有个张怙死死地盯着他的一举一动。他们根本就不担心他会搞什么小把戏。
山上的雨还在黏黏腻腻地下,一点儿也不干脆。草木却在这样青烟似的雨中渐渐模糊了它们原本的模样,乌巴山变成了一幅写意的水墨山水画,它就这样静静地躺在西蜀大地之西,如此无言沉默。
把王公煜身上的那一块翡玉取下来之后,李承欢就重新把绳子打了个结,戴在自己的脖子上。幸好当时境况下,他没有来得及把翡玉和翠玉放在一起,不然的话,现在就连这块翡玉都要不知所踪了。
天狼跟在身边,不得不说他们占了很大的便宜。他给天狼闻了闻翡玉的味道,天狼便带着他们沿着那时逃走的路一直往回走,到了一个小山坡,就徘徊不前了。
“圣璜玦肯定就在这个地方,可是,到底落在了哪儿呢?”
李承欢放眼四周望去,山上林木荒寂,偶尔有不知名的鸟儿扑腾着翅膀从一棵树飞到另一棵树上,留下一串诡怪的叫声。圣璜玦,到底在哪儿呢?
李承欢把脖子上的翡玉拉出来,玉佩古朴无奇,甚至没有什么精致的刻纹,这东西……真的会是无底墓的钥匙吗?
拓尔跋的视线在那翡玉上停留了片刻,就错开了去。他抬起手在李承欢头上遮了遮,说:“我们还是先找个地方避雨吧,不知道这雨会不会越下越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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