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威武帝萧衍登基为帝的时候,十七岁男儿,意气风发、野心勃勃。登基三年以后,他遇到了蜀国王公煜,那一年,他二十,他十六。
这本来是一次很美好的相遇——王公煜生前,以为小小的王公觳听不懂父亲说的这些陈年旧事,常常像讲故事一样给他讲述他人生里的第一次心动。
他们相遇在蜀国,就在这乌巴山上。采药的少年拿着锄头在山林间钻凿,抬头看见几步之遥的地方有个邋邋遢遢的男人睡在草丛里。他不高兴了,拿锄头敲了敲男人的腿:“喂,你压坏我的草药了——”
男人听到耳边的声音,渐渐睁开眼睛——眼前的少年眉角飞扬,眼睛里闪烁着他从来没有见过的璀璨的光。
父皇德帝把这个皇位交给他的时候,曾经说过,他是一个自私的人,撑不起大夏这么一个重担,也不想看着大夏毁在他手里。
隆帝战死沙场,原本是个逍遥王爷的夏德帝不得不从皇兄手上接下这个位置。可他生性多愁善感而至于优柔寡断,皇帝这个位置,实在不适合他。所以他早早就退了位,把父皇和皇兄打下来的江山交给了更适合皇帝这个位置的儿子萧衍。
这个孩子,就如同如今的夏景帝萧乾,身上有他皇爷爷夏信帝和夏隆帝的霸道坚毅,也有他父皇夏德帝的慈悲和仁爱,夏德帝相信这个儿子一定能够带领大夏走向一个河清海晏的繁荣盛世。而他不知道,这样巨大的期冀也常常让萧衍感到无所适从。
萧衍会跑到蜀国来,一是为将来的统一大业,探查蜀国国情,二,又何尝不是一种逃避呢?
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明媚的人儿,把世间最美好的词句用在他身上,都不足以描述他的美好半分。
显然,现在他惹他生气了。
萧衍乐于看到眼前人微微恼怒的样子——眼睛有点儿轻蔑地斜着,高傲得像一只谪天的凤凰。他于是生出戏弄的心思,不仅没有起身,反而又狠狠地伸了个懒腰,像个狂放不羁的浪子一样,说:“这山是你的、还是这水是你的?既然山水都不是你的,那没人管的土地上长出的草,怎么就成了你的?”
王公煜气急,却没有和他纠缠,嘴角只狡黠地弯起一个弧度,然后说:“无知之徒。”
他眼看着萧衍被自己召唤出的蛊虫吓得跟受惊的狮子一样从地上弹起来,肆无忌惮地哈哈大笑,然而笑到一半儿却被萧衍捉住了手臂。
他半开玩笑地威胁他:“好狠、好厉害的小子,你知不知道若是真伤了我,我一定会让你走不出这座乌巴山!”
王公煜没有被他吓到,不甚在意地白了他一眼,就挣开他兀自走开了。萧衍顿时愣在当场,在原地站了一会儿之后,却又屁颠儿屁颠儿地跟了上去。
作者有话要说:
若是《君使承欢》完结以后,有机会的话,我想写个番外来着
第66章 不死不休
王公煜当时,就住在乌巴山上的山寨里。当然,那个时候山寨还只有一座小竹楼,后来,王公煜和萧衍离开乌巴山之后,竹楼毁于野兽的冲撞和噬咬。几十年后,乌巴山的山贼在残存的小竹楼遗址上,用抢来的金银建了新的豪奢的山寨,在山上过起了山大王的逍遥日子,不料最后却被王公觳捡了个便宜。
两个人在乌巴山上朝夕相对达半年之久,最后,迫于朝堂政事,萧衍不得不离开蜀国,忍痛和王公煜道别。
两人再见,已是两年之后,大夏军队横扫整个中洲大陆,蜀国国运危矣。王公煜受命上京刺杀夏威武帝,两人相见,俱是震惊不已。最后刺杀不成,王公煜反被萧衍囚于原来的太子居所——东宫平安阁。
到彼时境况,曾经朝夕相对的柔情蜜意已不复存在,有的只是对彼此的爱恨交织和无可奈何。萧衍用从王公煜那里学来的巫蛊之术对付他,最后却被王公煜破了蛊阵,从此平安阁里的巫蛊之术就糅合了两位强大的巫师的意念和术法,多年以后使误闯其中的小小的萧乾大哭不止,也使李承欢为其所困。他们都是两位巫师各自血脉之后,与那蛊阵相生相克,其千丝万缕之羁绊,不是一句两句话能够说得清的。
王公煜回到蜀国以后,作为蜀王室后裔,理所应当地延续蜀王室血脉。在他和萧衍相遇六年之后的那一年,王公煜的第一个女儿出生了。
夏威武帝在位期间,大夏军队不犯蜀国。在他弥留之际,却留下遗旨——萧氏一族后登帝位者,必以收复蜀国为己任,完成他毕生未尽之大业。
“夏威武帝和皇后表面上恩爱和睦,而实际上,那个女人恨死了王父。”王公觳说,“践我山河、毁我城池还不够,她还要王父死了都不得安宁。当年大夏军队掳掠我蜀国王陵,就是想□□我王父,可他们破坏了蛊阵,却没敢对我王父下手。”
死后十五年容颜未变,宛若少年,当时,若是李承欢在场,恐怕也不敢冒犯这样的人儿。
王公觳说到激动处,把石棺的边缘都抓得留下指甲的印痕。李承欢站起身来,一步步退到石室的边缘。王公觳盯着他,神色近乎于狰狞,他说:“王父和萧衍,你和萧乾,这都是恶鬼的诅咒。我蜀国王室遇上萧氏一族,就只能、不死——不休——”
萧乾带着人攻进山洞,然而王公觳却从另一个出口逃走了,拓尔跋和李承欢也不知所踪。逃走前,王公觳启动了机关,山洞塌陷,大夏官兵数百人葬身其中,而拓尔跋的人也没有逃出来几个。
红叶救出了李富贵和梁生,李德贤和李富贵父女相见,相对涕泪俱零。而李承欢如今生死未卜,几人又都心悬不下。
在天狼的带领下,李承欢和拓尔跋死里逃生,在山洞完全塌陷之前从里面逃了出来。拓尔跋拖着他在黑夜里的乌巴山上穿行,李承欢体力不支,终于脚下一滑,拓尔跋被他拖着,两人都跌进了一个深沟里。
黑暗中无法视物,只有天狼在他们身边陪着,眼睛亮得发光。两人均瘫倒在地,拓尔跋把他抱进怀里,说:“真没想到会搞得这么狼狈,王公觳这个人,比我想象中的还要狡猾啊……”
李承欢渐渐平复了呼吸,跌下来的时候,腰背大概被山石磨破了皮,一阵儿一阵儿鲜冷地发疼。拓尔跋这么一折腾,他就不禁痛哼出声。
听到他的痛呓,拓尔跋顿时急了,手脚不知道该往哪里放,放开也不是,抱紧了又怕又牵动他伤口。
邺镇有一句话说得对,他皮糙肉厚的不怕疼,李承欢可就不一样了。
李承欢往腰间摸了一摸,伤不重,就是疼。然而这一摸之后,却又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儿——
香囊不见了!
“香囊!香囊不见了!”
拓尔跋声音很冷:“不就是一个香囊吗?这一路跑来,指不定什么时候被哪根树枝刮了去,不见了就不见了,你还指望找回来?”
李承欢已经没有办法骗他了,那个香囊——不仅仅只是香囊而已。
“那里面……”李承欢死死地抓着他的手臂,下了很大的决心,才说,“香囊里面,有圣璜玦。”
“什么?!”
黑暗中,李承欢看不到拓尔跋的表情,但他能够想象到他现在是个什么样子。
圣璜玦由两块翡翠组成,一块翡玉,一块翠玉。在他从王公煜的身上取下那半块圣璜玦的时候就知道了,他自己的身上,就有另一块圣璜玦!
当年在鹿鸣山,萧乾骗他说那是他家祖传的玉佩——那块翠玉,甚而至于可以算作两人的定情信物。后来,两人嫌隙既生,萧乾为让他进宫给萧和当老师,让周元谨送来一份儿拜师礼,随后就用计让王武帼把拜师礼“偷”了回去。可他没有料到,李承欢原本就没打算进宫,他早就把那块翠玉和拜师礼放在一起,准备一同还给萧乾,从此和他两不相欠。
就这样,翠玉阴差阳错又回到了萧乾手里。李承欢入住东宫以后,萧乾把东西又还给了他。来蜀地之前,李承欢一直把那东西放在秀容给他缝的香囊里,随身携带。而现在,圣璜玦,丢了。
圣璜玦其中一块翡玉,当年是夏威武帝送给王公煜的定情信物,王公煜死后,也把他带进了坟墓里——这件事情,拓尔跋是知道的。和李承欢一起去和王公觳谈判,他也存了想借由李承欢找到圣璜玦所在的心思。而李承欢身上竟然原本就有另一块圣璜玦,却是连他也没有料到的。
萧乾带着人攻进山洞的时候,李承欢刚刚和王公觳走出石室。王公觳把圣璜玦交给了他,却在临走前对他说:“璜儿,永远不要忘了,你的身上,流着蜀国王室的血。”
王公觳在他身上下了一盘棋,他要赌那一个从王公煜和萧衍身上、延续到李承欢和萧乾身上的——所谓恶鬼的诅咒。
或许就连王公觳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从一开始,在他所谓的复兴蜀国的宏图之下,就一直掩藏着一颗不可启齿的私心——他要为王公煜复仇。
所谓的复兴蜀国,远没有毁掉一个萧氏子孙来得更让他痛快。他在李承欢身上看到了这个可能,从离开山寨的那一刻,他就秘密谋划着这一切。杀死萧乾并非他目的所在,他所要做的,是毁了萧乾,毁了大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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