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琴瑟在御,宠辱两忘 (我独顽且鄙)


  李朗点头,看向赵让,微微皱眉,沉吟着道:“他还是不宜与众不同。你去让魏一笑取件禁军服甲来。那辆囚车就不上路了,全都骑马为好。”
  “但……”
  赵让见曹霖为难之色甚于言表,也不禁暗自苦笑,这皇帝行事确实荒唐,要他假扮禁军骑行上路,是要他这个战俘自己押送自己么?
  李朗见两人都露出不以为然之意,轻笑道:“为将之人,有利方动,朕并不担心。你说呢,赵将军?”
  “罪臣……”赵让嗫嚅,不知何以应对。
  曹霖转念一想,心下了然,只要赵让没有愚蠢到自寻死路,皇帝并不打算要赵让的命。南越地处南陲,与交趾、滇国等地接壤,赵让苦心经营多年,若能借用他之助力,对东楚的疆域扩充是大有好处的。
  果然,曹霖伴李朗出了主营帐,夜色渐退,微风习习中,李朗倏尔笑道:“曹卿是不解我的用意?”
  曹霖迟疑了一下,语气恭敬中有些微的不赞许:“陛下,南越既归,天子恩沐,何愁蛮夷人心不服?留下此人,未必有益。”
  李朗不答,面上却无恼怒之色,曹霖大胆地再道:“此人是背主叛君的无耻之徒,他与南越蛮夷牵连甚多,子女皆有五溪蛮血统,臣确是不明陛下非留此人的用意。”
  “曹卿,”李朗忽道,“你留了多少兵力驻守南越?”
  曹霖听得莫名,这明明是皇帝与他商议过后共同决定的兵数,怎么反来问这一句?不过天子问起,他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禀陛下,统共两万五千人。”
  “是了,”皇帝一笑,目光灼灼,“南越兵力近四万,听闻这赵让为君为将皆算得上公正明德,民心趋附,兵士用命,他若真要与东楚拼个玉石俱焚,你这带去的十万人马——不知几人能回啊。”
  这话倒是实在,曹霖辩驳不能,城池从来易守难攻,如今兵不血刃就取南越,站在东楚立场,若说赵让本人功劳居首,也不为过。
  但曹霖仍觉有不妥之处,还待再争辩,李朗又压低了声音道:“赵让不杀谢吾,我也不欲杀他。如今他惹了谢家,我还得保他……待到势不两立的那日……”
  皇帝没将话说完,在曹霖眼前展开左手手掌,右手食指缓缓在掌上写了个“调”字。
  曹霖看罢,如醍醐灌顶,碾磨细思,对皇帝的深谋远虑连连称是,但仍是直言道:“依臣遇见,即便不留赵让,此计也未必不成。”
  这回轮到李朗摇头,他知曹霖速来谨言慎行,话说三分,“未必不成”的实意则是八成胜算。
  但要杀赵让的念头却让李朗不快抵触至极。
  却说留在营帐内的赵让,同样对李朗异乎寻常的举动而莫名其妙,直到将送来的禁卫服换好,仍是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奉命监守帐内的并非那禁军的胖子魏头领,而是曹霖左骁骑卫麾下那刚暗算过赵让的“大络腮胡”及其领着两个小校,他对这叛而又降、朝秦暮楚的人自是恶意十足,见赵让似有所思而动作迟缓,不由就来了气,手中的□□枪杆重重顿地,骂骂咧咧道:“真是晦气!晦气!”
  他身后的一个小校笑道:“周校尉,您这说什么话哪?都快到家了,还晦什么气?”
  “大络腮胡”哼笑着拍打出声小校的头,眼角扫向赵让:“这你可不懂了。好男儿上沙场,可不在乎能不能回家,马革裹尸懂不懂?这一个敌人脑袋都没拿到,反倒自己弟兄被叛徒宰了不说,咱们还得保那叛徒的命,这不是晦气是啥?”
  小校听周校尉说得肆无忌惮,哪敢接话,闭嘴不语。
  赵让神色不动,置若罔闻,周校尉见言语挑衅无果,索性喉间骤急,猛朝赵让脚下啐了一口。
  小校见状,生怕赵让盛怒之下做些什么牵连自己的事来——此人虽说是南越降君,但居然就在兵营中杀了大军副将,连皇帝都惊动,如今却还生龙活虎,保不定有啥可怕的来头,少惹为妙,忙催促道:“周校尉,赶紧走吧,耽误了时候,曹大将军的军法可不是闹着玩的。”
  “走!”周校尉见赵让不怒淡然的神色,也颇感无趣,顺水推舟,边说边来推搡赵让。
  赵让由他,抬脚时,倏然一停,轻声对周校尉道:“好男儿上沙场,为家为国,功名杀戮都是其次,能平安回家,当然是最值得欣慰之事。”
  “你放心,不消多久,你必能平安回西天老家了!”周校尉变色讥讽道。


第7章 第六章、


第六章 、
  从当时驻地至金陵城,快马加鞭虽说是无需一日可到,但三四百人的队伍也称得上浩浩荡荡,况且还有车驾,另加上一口棺木。
  李朗坚辞乘车,非骑马不可。因至金陵王都中途还要经一座小城,李朗不愿惊扰百姓,便是连皇帝大驾排场中的旌旗仪仗也统统免了。
  若非禁军仪从随扈,从着装马匹到骑士身姿,气度非凡,望知不是寻常军伍,一介皇帝,却也跟寻常校尉的架势相差无几了。
  赵让则置身于禁卫骑行中,忝作其间一员。
  禁卫首领魏一笑几乎须臾不离地在他左侧落后半个马身的位置,无论他或快或慢。右边的人则时有变化,赵让留心了一下,大概每个时辰更替一次。
  看来纵使自己有心出逃,也不是易事,赵让心中暗笑,事到如今,竟还怕他脱逃,皇帝的小心谨慎也实在领教了。
  第一日、二日下来平安无事,除去魏一笑外,无人与赵让攀谈,也包括皇帝李朗。这自然是免得节外生枝,防人堪破赵让身份。
  原本李朗思来想去,倒是并不认为谢濂有这个胆识气魄在明知他已有准备的情况下贸然行动,一旦两相持不下,谢昆即便能率领北边驻军杀回金陵,弑君自立,谢家九族已可能被尽数诛尽。
  只是明的不来,阴的却不保,行刺暗算并不是全然没机会的事。
  李朗命心腹禁卫一定不能离开赵让左右,非如赵让所想监视于他,与此相反,这份小心,是生怕有人对他不利。
  到第三日,正午时分竟是大雨如注,天色昏黑如夜,路途泥泞,队伍行进缓慢艰难。
  待到好不容易走到最近处的驿馆时,刚至申时,雨仍然没有停息之意,李朗便命歇在驿馆,明日等雨止了再出发。
  驿馆内也容不下这几百号人,皇帝与禁军仪从留宿,当然也包括赵让。
  但这安排却让他心急如焚,五内焦灼——适才为迎接皇帝,人仰马翻的忙乱之际,那有过数面之缘的周校尉趁隙瞅了个空到他身边,面无表情地塞给他一小纸包。
  赵让心生警惕,觑到无人留意才暗暗打开纸包,谁知不瞧还好,看清是何物后,他几乎心胆俱裂:那是他从谢吾身上搜出后交予妻妹的腰牌。
  此物如今落入他人之手,无需多言,便已可知发生了什么事。
  将包裹腰牌的皮纸展开细看,上面果然有歪歪斜斜、勉强可辨的几个小字:三更长庆观,不来当猪宰,尸身喂狗。
  字迹难看如虫爬,语句也粗鄙,表达的意思却清楚到让赵让有一瞬头晕目眩。
  他不动声色把腰牌重新包好,放入怀中衣袋,抬眼看密密麻麻的雨幕,全身湿透而生的冷意更加彻骨。
  如何是好?
  既是那周校尉中间转递,这军中必有其他同谋。如冒冒失失将此事上告给皇帝,不说皇帝是否愿为一蛮夷少女鼎力相助,难保不打草惊蛇,妻妹必死无疑。
  可自己如今处境,与身陷囹圄有何区别?行动不得自由,如何能在子夜时分赶到那捞什子的长庆观去?
  赵让并非软弱无能之人,南越好几次的绝处逢生,靠的正是心性坚忍,足智多谋,但没有一次险境犹如这回,他竟束手无措,毫无办法。
  思量再三,也只有到时再随机应变,即便硬闯离去,也要想办法告知皇帝,以免龙颜大怒,迁连无辜。
  主意虽定,心中却依然重如千钧,幸好这一路他本就是面无表情,沉默寡言,也无人发现他的异样。
  孰料快到亥时,形势又是有变。
  赵让给单独安排到一个小厢房内,房外有人值守,屋内却有一轩窗,打开正对着后院。雨虽小了些许,却仍在淅淅沥沥,院中也并无人影。
  后院不大,赵让思忖,偏门定是有兵卒把守,但翻墙出去应也不是太难的事,就怕既作了皇帝别馆,里里外外防备森严。
  转念一想又起了侥幸之心,此地离金陵已是不远,又下了大半日的雨,迄今未止,将士想必是既疲累,又兼归家之喜,纵然职责所在,免不了有所松懈。
  不待他有所行动,房门忽开,却是胖如团团富家翁的魏头领进门来,和和气气地告诉赵让,皇帝有请。
  赵让满腹狐疑,却不得不换好衣裳,随魏头领出了门,顺着走廊,到驿馆中接待贵客专用的厅堂。
  厅堂内灯火辉煌,觥筹交错,主座上当然是皇帝李朗,此刻他已换了一身服饰,紫袍盘领,两肩绣金盘龙,头戴乌纱折角上巾,中缀一玉石,整个人神采飞扬,风流尽显。
  左右陪坐下首的人赵让全不认得,李朗也无将他引见众人的念头,只向他招手笑道:“静笃,你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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