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琴瑟在御,宠辱两忘 (我独顽且鄙)


  李朗登位,谢家推波助澜,功不可没,庙堂江湖,无不知这一开国功臣家族声势如日中天,权倾朝野。
  现任吏部尚书的谢濂妻妾成群,却只得谢昆、谢吾两个儿子,对幼子谢吾更是宠爱有加。若知谢吾惨死,必不会善罢甘休,要如何保住赵让的一条命,而又不当面开罪谢家,李朗斟酌许久,仍不能找到两全之策。
  他并非胆小怕事,而是镇守北防、手握重兵的谢昆让他投鼠忌器。
  必先夺下谢昆兵权,方可与谢家决裂,次序若颠倒,只怕连李朗的性命都要不保。他苦心经营,忍辱负重,方换来谢家的鼎力相助,扳倒父兄,如今当然不能功亏一篑。
  沉思之中,不觉半个时辰已过,内侍来报,随扈车驾已备齐整,李朗不再踌躇,换上武弁装,离宫启程。
  无论如何,总得先见着赵让一面,之后再作打算,犹未晚矣。
  如果那赵让竟是副猥琐不堪之小人相,或者言谈举止奸佞妖邪,李朗心道,那何必煞费思量相救?纵是当年对己有恩,待事成得志,日后赐他留个全尸,葬入祖坟便足够相报了。
  当赵让被推入营帐,掩饰不住的周身斑斑血迹已让李朗微皱眉,等听到对方用出乎意料的果断出言不逊,惊讶转作好奇,他强压住迫不及待,过了好一阵才令赵让抬头。
  这一见,李朗忧喜参半。
  赵让虽满脸狼狈,撇开双眸可算貌不惊人,然而目光如电,衬得英气逼人。他见到正座上的李朗,显然大感意外,神情由凛然不可犯而至茫然无措,看在李朗眼中,只觉好笑、好玩,颇有一种孩童捉弄得逞的窃喜。
  忧的却是,自己如要践约,护赵让周全,不提周遭险阻,光是这赵让,心中什么想法,也是一无所知。
  此人既叛得了先皇,想必不惧乱臣贼子的恶名,难道能对己忠心不二?
  李朗盯着赵让,唇角带笑,心中亦是思绪万千。


第5章 第四章、


第四章 、
  营帐内这一君一叛臣相视无言,随侍众人也纷纷屏息凝气,无人敢作声,直到主将曹霖干咳打破静寂,直斥赵让,声如响雷,那赵让方如梦初醒,俯首不起。
  李朗带笑道:“给南越王松绑,赐座,朕却要听听,一介降将,对整饬军纪有何等高见。”
  听令上前解缚的是昨日俘虏赵让那大络腮胡子,显而易见是心不甘情不愿,狠狠剜了赵让两眼,把赵让推搡到皇帝左下方的凳前,暗暗给了他小腿一记狠踢。
  赵让吃痛,仅是微微皱眉,并不声张,谢过皇帝,泰然就坐。
  李朗饶有兴趣地打量着赵让,将除曹霖之外的众人屏退,笑对赵让道:“赵将军,现下可说了吗?还是你只能与曹卿明言,连朕也要回避?”
  赵让不避李朗的目光,他一日一夜滴水未沾,喉咙快生出烟来,一说话更如刀割,但皇帝问话,不能不答,强挤出声来:“天子一言九鼎,陛下仁德无双,既许罪臣不咎亲眷,为何出尔反尔?”
  “朕何时出尔反尔了?”
  赵让将“谢将军”把自己押入主帐,试图让他劝哄劫虏少女,如何强逼不遂,反被他所杀,以及他声东击西助少女逃出之事,一五一十详细说给皇帝与曹霖。
  “那东楚谢姓将军虏我女眷,或出自陛下授意,或是纵容,二者必居其一。陛下是觉此事无伤圣明吗?至于整饬军纪,曹将军在此,罪臣不敢妄论,只是治军如严,鸡犬无惊,百姓颂扬的,自然是国力昌盛,天子有道。”
  一气说完,他只觉嗓子干痒,止不住连连咳嗽。
  曹霖在旁听得是心惊肉跳,碍于皇帝未曾发声,他也不能辩驳。局外人不知朝堂凶险,大大小小形形□□的势力盘根错节,见奸妄横行,结党营私,便只道上位为首者株恶不坚,软弱无能,赵让话中暗指他治军不严以致军纪废弛,真是好大冤枉。
  不过这番话主责的还不是他曹霖,而是皇帝李朗。
  李朗没有超凡入圣到“闻过则喜”的境界,但赵让的直言训斥他却也是恼不起来,淡笑道:“也罢。杀谢吾,算你赵让代行军法,朕不怪你。但那两士兵所犯何罪,是你亲见他们为虎作伥?”
  这话问出,赵让愣了。
  莫说那两身死的兵卒不知有无助纣为虐之举,即便谢吾同党,论罚处也该分个首从有别,赵让为救妻妹,出手杀人,于情合,于理却是怎么也扯不到公正之上。
  李朗见赵让脸上现出羞愧之色,低头不语,暗自好笑,心中已对赵让此人已有粗浅认识,只待日后再行勘察,如少年时的绮梦可圆,也是人生快事。
  他暂且不理会无言以对的赵让,转向曹霖,询问尸身收捡入棺的事情。
  正值夏季,炎热高温,尸体不能久置,只是事出突然,临急临忙,棺柩来不及订做,便由一小队人马赶至就近城内,拉来便宜的薄木棺材,给谢吾入殓。
  李朗跟曹霖商定,他先率部分兵马,带上赵让,拖着谢吾的灵柩先行一步,快马加鞭赶回金陵,留给谢家处理后事的时间余地,待大军归来,再正式举行奏凯大典。
  正事完毕后,李朗瞥了眼默坐无语的赵让,笑对曹霖道:“你去热一桶水来,顺带找套干净衣物,百姓布衣即可——能温两壶酒来更佳,朕要与赵将军对饮。”
  帐中另两人听闻这道旨意不约而同露出讶然之色,赵让尤甚,他抬头猛瞅一眼李朗,嘴唇翕动,仍把头低下。
  曹霖则为难道:“臣遵命,但陛下怎可与叛臣独处?臣还是把侍卫魏头领请进来吧……”
  “无妨。”李朗挥手,“你速去办。寅卯之交即出发。”
  皇帝坚持,曹霖无可奈何,暗忖赵让不是个大事糊涂的人,此时若犯龙颜,自己一命呜呼不消说,更要连累南越故众。
  且看皇帝的神气,似乎真与赵让有什么不足为外人道的事情,曹霖心中疑团愈发膨胀,却也不敢久留。
  稍候,热水、衣物与温酒热菜皆送了来,李朗遣散余人,笑对仍正襟危坐的赵让:“周身血污,不但失仪,只怕赵将军也不舒服吧?不如就在此处洁身更衣?”
  赵让仰首,目中满是意外。
  他的脸凑巧撞入李朗视线中,李朗微一皱眉,向赵让近前两步,倏然伸手,毫不理会赵让猛地往后躲开,轻轻撩开赵让额前乱发:只见赵让左眉上方恰有道浅色伤痕,延伸至眼睑,将眉尾处劈断。
  赵让全身一僵,欲避不能,暗地咬牙,迟滞目光,呆若木鸡。
  李朗问道:“静笃还记得这左眉的伤如何留下的吗?”
  “此是旧创。”赵让似未察皇帝忽改称他的表字,平静应道,“陛下为何有此一问?”
  他声涩喑哑,幸好之前的嗓音便是如此,即便掩饰不得当,料李朗也察觉不出。只是他仍满心疑虑,莫非皇帝还记得那桩陈年往事?
  李朗不答,食指指腹抚过创口,来回数次,居然久留不去。
  只苦了赵让,顿觉那被皇帝按住的肌肤奇痒难当,炙热难耐,唯一的抵抗之道,也只有闭上双眼,强自忍耐。
  片刻后李朗松手退后,面上笑意吟吟:“南越王殿下,请更衣。你若是惯了有人服侍,朕倒是可以给你找几个兵卒来。”
  言下之意,此事已必不可免,区别只在,若不识抬举,自有人奉旨强行,不过屈辱更甚罢。
  赵让犹未能从皇帝适才的突兀之举中镇定,他仓惶起身,走到置于营帐中间的木桶边上,怔怔凝视着氤氲热气,忽两手攀住桶沿,一使劲便把整桶举起,高抬过头,哗然一声把水尽数倾到身上。
  昨日新伤经此浇淋,剧痛难忍,赵让亦不禁哆嗦了一下。他迅速将木桶放下,又至案前,展开送来的全套靛蓝布衣鞋袜,只捡了件外衫,裹在身上,向李朗双膝下跪,低声道:“求陛下开恩,莫再呼罪臣僭越之称。罪臣愿受千刀万剐之极刑,以祭天地、先皇。”
  李朗本也打算向赵让追问当年拒不发兵,自立为王的细节,但听赵让竟主动提及先皇,且多少表露出求死之意,心生不快,倒是决定不急于一时了。
  见赵让浑身湿透,水滴不止,李朗沉了脸道:“朕让你更衣,静笃,你不知更衣之意么?”
  赵让面色也不好看,皇帝避而言他,不谈正务,非东拉西扯些无关紧要的事,偏偏眼前这人又是高高在上的真龙天子,他纵是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可要为了更衣与否惹恼皇帝而遭罪,未免窝囊。
  皇帝再次催促,赵让不能装聋作哑,就着跪地姿势,出手飞快地扯下褴褛,把上身衣裳换好,再看向皇帝。
  适才送来的酒菜全都放在案桌上,李朗回到上座,朝赵让招手,唤他陪坐下首,手执酒壶,递与赵让,摇头笑道:“曹霖身为大将,还真不懂随机应变之道,让他拿两壶酒,真就只有酒壶,酒杯欠奉——你我也只好将就着对饮了。”
  他故作调侃,为的是不让对峙加剧,见赵让跪地恭敬接过酒壶,捧在怀中无动于衷,莫名又焦躁起来,自行提起另一壶,就着壶嘴仰头,玉液琼浆入口,镇住心头无名之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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