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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挽凤止 (从从从从鸾)


  慕容箐将嘴里的话咽了下去,半晌才说:“其实,只是孩子见了父亲,他平素在乳母怀里,时常也要哭一整宿的……你看,就像你小时候,父皇……父亲抱了你,你还冲着他笑,伸出手来抓他的胡子,将他眼泪都疼了出来。”
  慕容冲的动作一僵,一动不动地、也不说话,直过了许久才似缓了过来。
  回去的时候,雪下得大了一些,初冬而已,便觉得格外稀奇,慕容冲低着头沿着墙角行走,雪花纷纷落下来,凝在乌发与睫羽之上,冷冰冰的,却意外不难受。脑袋顶上一片阴影盖下来,似乎只是一瞬间的事情,慕容冲抬起头来,是落木撑着一把伞,正遮在他头顶。
  慕容冲无什惊讶,只随口客套地问了句:“先生不在长乐宫,怎么来未央宫了?”
  落木将伞微倾斜过去,连他肩侧也盖住,答道:“陛下宣召,不过……似乎是来早了些。”
  “的确早了些。”慕容冲面上没什么感激的神色,理所当然地依旧按自己的步调走,目光看着长长的路,说道:“这个时间,陛下就算完了朝会,也该还在与朝臣议事,明年开春该是有战事,故而陛下近日午歇都在太极殿内。”
  落木点了点头,跟着他的步子走,不快也不慢。
  “先生的丹药,陛下服了之后甚是称赞。”慕容冲又说。
  “陛下前日宣召,气色确实好,只是内里已开始虚空。”落木轻咳了一声,嗓子便似乎明朗了一些:“陛下宣召,多为民间朝中屡有怪相,矛头多指向郎君族人,望郎君处事小心。”
  慕容冲一下子停下了脚步,眼睛盯着他看,态度轻漫:“先生,陛下一向不喜我打听朝中之事。”
  落木顿了顿,不知说些什么,所幸慕容冲只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话说完了,便接着朝回路走。
  “到了冬天,郎君出行,还是不许人跟着?”
  慕容冲嘴角挑了挑,淡淡地答道:“别人的眼睛,跟在自己身后面,让我觉得浑身瘆得慌。”
  落木喉结滚动,终究低下头去不再言语。
  慕容冲吸了口气,倒反过来问起他:“这条路到温室殿,还要走很长时间,先生不如听我讲个故事吧?”
  落木看了他一眼,点点头道:“郎君请讲。”
  “民间有户穷人家,家里已有了好几口人,锅都要揭不开了。突然有一天,妻子的肚子又大了,生下个男孩子。此时正赶上雇他家的荫户缺个带钳的奴,只是卖过去了一辈子都只能是奴,主人可以打、可以杀、还可以活剥一层皮放到油锅里炸,先生你猜,这孩子,他们卖不卖?”
  落木有些犹豫,透过伞看向正下雪的天,仔细地想了想,回答道:“在下猜来,该是不卖。”
  “哦?”慕容冲的神情有些不自然:“先生为什么这么说?”
  “若是不想要了,一开始就不要了。既然生下来了,就定是决心要养活了。”落木说:“我未进宫前,在民间,多得是穷人多口,人活志气,再穷,非奴籍的,总归不会将亲生的孩子变卖为奴。”
  慕容冲脚下绊住了,险些摔倒,落木上前扶了他一把,他总算站住了。
  “只是……若是……”他的目光埋在墙角的雪水里,支支吾吾地似有话说。
  “郎君想说什么?”
  慕容冲终究没说下去,只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面色又变回了以往一贯的清冷和漠然,他慢慢转过身去,朝着来路的方向:“没什么,我只是突然想起来,刚才似乎有什么东西落在了昭阳殿。”

  第八十三章 染血

  张婧娥立于殿门前,厚厚的大氅拖到了地上,守门的宫人对她行礼,轻声细语地:“夫人,贵人正巧歇下了。”
  张婧娥笑了笑,从一旁跟随的侍女阿练手中接过一件绣工精致的小袄:“我本也没什么大事,只不过贵人诞下王子,母子经险而还生,是大富贵。王子早产,身量小,这件袄是照小做的,襁褓里的孩子,又是这天气出生的,要多多注意保暖。”
  昭阳殿的宫人垂首低眉接过她的礼物,答了声谢,随后微在门上敞开了一道缝隙,携着小物进到了里面去。
  “对了,你们夫人的身体可还好?”张婧娥面上亲和,关切地问道。
  “劳夫人挂心,贵人一切都好。”
  “那就好。”张婧娥点点头道,微微向后退了一步,作出将离的架势:“你们夫人年纪本就小,在冬天里生产,又是早产,要更加仔细地照料才行。我先回去了,待你们夫人哪日精神好,我再来看她。”
  昭阳殿门前的宫人纷纷跪拜,恭候着她离去。阿练一直陪在她身边,呆呆的,像个木头人,眼下盯着她的脚尖不见了,便跟随着转过身去,拾着汉白玉的阶梯走到平地上去,倏忽从侧门闪过一道影子,长长的披风被吹起来,潇洒地跟在脚步后面。她愣了愣,抬起头来,正对上张婧娥慈和的目光。
  “你要去哪里的话,就去吧。”张婧娥伸出手来,替她掸去了眉发间的细雪。
  阿练眨了眨眼,像是在通透她的意思,半晌,略显得单调而无趣的面上总算露出一些喜悦和感激的神情,她微微矮下身子行礼,转回身去,一刹就隐于了几束冬梅之间。
  张婧娥唇稍的笑意晕开来,虚了眸子。
  枝头上的梅花盖着雪被,花瓣伸开来,开得正好。她撑开了伞,沿着大道向漪兰殿而归。
  慕容冲在侧门前停了一停,透过窗看向内里,看得不甚清晰,两侧宫人低垂着眉眼,习以为常地施以一贯的礼仪:“郎君。”
  “贵人呢?”慕容冲问。
  “贵人睡下了。”
  慕容冲眉梢微微挑起,又问:“那小王子呢?”
  “还在殿中。”
  他微微吸了口气,下颔抬了起来:“怎么听不见哭声?”
  “该是也睡下了。”
  慕容冲的眼睛眨了几下,微微低下头,又立刻抬了起来
  “我有东西落在里面了,陛下还等着用,我悄悄进去,一会儿就出来了。”
  两名宫人面面相觑,最后都小心地看向他,烟目似有寒光慑人,她们纷纷向后却了一步,让出了殿门:“郎君请。”
  内室里安安静静的,只有炉火滋滋的声响,慕容冲褪去了鞋履,脚踩在暖热的灌浆地,四壁的玉饰反射着室外冰雪的透亮和冷,他四下打量,宫人该是都退到了厅堂里、或者门外面。
  主榻放下帐子,榻一侧摆放着婴孩的摇床,新生的小王子卧在之中,以厚厚的棉被包裹起来。离得不远是乳母,跪坐在榻前,倚着一根柱子睡着了,微微有些鼾声。
  慕容冲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心底的跳动快要到了嗓子眼,耳边咚咚咚地像是在擂鼓进军,他往前走了一步,又走了一步,离着那小小的摇床越来越近,直到在咫尺的距离上,他缓缓地跪坐下来。
  那孩子的脸蛋虽然小,却红扑扑的,皮肤底色白而干净,下颔尖尖的,唇稍弯弯,都像母亲,慕容冲有些恍惚。但只一瞬间,再顺着向上看去,紧闭的眼、唿扇扇吸气的鼻子,无论如何都像……
  一个流着俘虏血的王子。
  慕容冲的呼吸开始乱了起来,他闭了闭眼,试着平复下来。再睁开时,一只手已经从袖子里钻了出来,慢慢向着那熟睡的婴儿伸过去。
  冰凉的指尖碰到短而软的脖颈,热烘烘得烫人,慕容冲一慌,立刻将手收了回去。
  那孩子像是被这突来的寒冷触感惹得着实难受,皱着眉头挪动着手脚,过了一会儿,便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慕容冲倒吸了一口冷气,不敢多有动作,只是以烟色的眸子定定地与他对视。
  “不要哭……没事的……不要哭……”慕容冲轻声地安慰着他,那孩子仿佛也似听懂了似的,冲他弯起了眼眸,轻轻地咯咯笑起来。
  慕容冲一下子捂住他的嘴巴,那孩子也不做什么反抗,不再笑了,只是眼睛仍一眨一眨地看着他。
  慕容冲环顾四周,乳母依然沉沉地睡着,而帐子里也没有任何动静,他微微松了口气,再度环顾,从一旁的案上看见一件厚厚的小袄。
  慕容冲的目光沉了沉,轻而缓地将手自那孩子的嘴巴上收了回来,随后站起身来,朝向案边走去,走近了,那小袄绣工精致,质地与颜色都上乘,拿到手上来软软的,贴着手,格外暖和。慕容冲转过身来的时候,突然觉得这小袄上的绣样熟悉得很,却不及多想。
  他重新坐回那孩子的身畔,他依旧用睁得大大的眼睛看着他,像是好奇。慕容冲的嘴角有些抽搐,浑身都有些麻木,他轻轻用那件小袄盖在那孩子的身上,又慢慢地将手向上移动。
  “乖,听话,不要哭……一会儿就好了……”他轻声念叨着,甚至似乎只有他自己能够听见。小袄渐渐蒙住了婴儿的脸,慕容冲猛然双手都向上按去,一下子堵住了他的呼吸。
  婴儿的眼睛也被盖住,看不见了。他的小手小脚都在挣扎,极其难受的样子,小袄内捂出细细的哭声,闷在内里,有些听不仔细。慕容冲加紧地捂住他的口鼻,几似浑身都在颤抖,厅堂内似乎有些动静,他想要松手,却怎么也松不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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