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挽凤止 (从从从从鸾)
- 类型:古代架空
- 作者:从从从从鸾
- 入库:04.09
“郎君。”
慕容冲放下手中做工精致的雕弓,失了兴趣一样坐到一旁胡床边缘。
总归是习惯了他的傲慢,宋牙放平身姿,笑言道:“陛下今日在长乐宫用膳,午后还得郎君回宣室殿侍候。”
慕容冲未做什么答话,从身后戏法一般地摸出一只皎白的簪花,随手递给正遍殿内摸寻的宫人,想来该是早就藏在身后,刻意而恶劣的捉弄罢了。
宋牙立在一侧,也未得主人的应允赐坐,目光周望殿内,终于说:“郎君较之从前,话多了些。”
“总归有一月未见宋侍郎,这几日倒是时常见。”
“郎君说笑,陛下何在,我自然在侧。”
慕容冲轻缓又动作夸张地点点头,蓦地架上雏鹰又因饥饿而奋力地嘶叫起来,床上少年微微偏过头,立刻有宫人前去喂食,过一会儿又另有宫人端持了药碗上前。
慕容冲皱了眉头,该是对这苦药的味道恨之入骨了:“放在边上吧,凉了再喝,省得烫嘴。”
“药还是要趁热喝。”宋牙说。
“宋侍郎倒是与那外殿的方士说一样的话。”慕容冲探出手指抚上瓷碗的边沿,转向身旁宫人问道:“他前日来过,今日还需再来?”
“是,郎君。”
“先生医术了得,郎君近些日气色好过前日太多。”
案上的瓷碗还冒着腾腾的热气,由人捧起,递到眼前,慕容冲双手撑住碗沿,蹙眉屏吸将碗中的汤药一饮而尽。
“亏得陛下怜恤,弟弟才得以大愈。”慕容箐该是梳妆过了,款款自铜镜前站起身,藕色长裙束素纤腰,鬓间仍是时令的花朵点缀。
慕容冲从床上站起,自壶中抽出一支羽剪,重新执起弯弓,箭尖徐徐移动,最终还是指向宋牙,话头却是对准一侧的慕容箐:“看来姐姐也该淋雨病上一场。”
慕容箐脸色一红,微含苦意的笑容好容易绽开又僵持在面上,坐立不知,连带一旁的宋牙,也不知是该退出去、还是如何,总算好在又有人上前通报。
“郎君,先生已在宣室门前等候。”
“正巧。”慕容冲再次放下弓箭:“陛下也该回去了,宋侍郎,咱们走吧。”
“郎君近日还需静养,最好是……”刻意拉长的话尾留足停顿,耳边朱笔润墨的动静轻缓而顺畅,余光微瞥见案前卷卷的上奏铺开。
苻坚像是顺耳听见了件无关紧要的事,片刻抬头似都是忙中偷闲,垂目间随口便答道:“既然如此,那便不必随……”
“陛下赏赐我的弓箭,不要忘了带上。”
话未完被当空截住,桐生微侧目,人不知何时从内室跟了出来,手中握着一柄弯弓,递到一旁宫人手中,脚下无声,形如鬼魅钻入一副宽大的雪白衣袍中,疏忽与他擦着肩,跪坐在苻坚案侧,恭首低眉,熟稔地将手中方墨研入砚中。
“先生嘱你静养,往后这些事,不必亲来。”从低沉温和的嗓音中,恍如薄雾清泉的双目微抬,暧昧而又顺服的目光一瞬,转而又向下首看去。
立刻有人遵从旨意屈膝接过他手中方墨,慕容冲微扬起头看向苻坚,口气中带些委婉的期待之意:“桐生先生此次,也要随陛下去洛阳?”
自嘴角微微扬起的弧度随笔墨间的批注在书帛之上轻快地挑开,苻坚举目向下首,又飘然落回身畔:“看来你与先生投缘。”
眼尾勾起清浅的笑意,唇畔微起,尖利虎牙磨得温和:“白日殿中无人,我又出去不得,先生见多识广,着实有趣。”
“哦?”上首仿似饶有兴趣模样,停下笔简问道:“先生都与你说些什么?”
“先生游过大江南北,所见所闻,足够说道了。”
目光游移至下首,桐生向下俯身:“郎君虽见不多,想必读书颇多,敢问郎君,平素都读些什么书?”
“读书?”慕容冲仿若闻见了什么再好笑不过的事情,噗呵一声笑了出来,眉眼虚起,作出前仰后合的模样正倚入上首怀中,惹逗得苻坚也随之笑起来,烟目上挑,遇上宋牙也不得不赔出笑脸。半晌总算不笑了,话头话尾却仍带着游戏的口吻:“往日倒是读过不少,满篇的大道理,如今都忘光了,现今没人迫着,自然不必读了。”
心底一阵莫名抽痛,桐生依旧一副恭顺的垂目姿态,也不知是不该看亦是不忍看,平和面目仍旧维持平和,微然翘起嘴角,伴和着轻笑。
“敢问先生,可去过洛阳?”
蓦然间不得不抬起头来,正对上熟识的眉目藏着笑意浅浅弯成月牙,面颊于是控制不住抽搐,再度垂首答道:“夹山之中,山川河谷——”
“洛阳行宫,修缮如何?”
殿内殿外,似是只隔了一道高高的门槛,前脚迈出,双耳却似乎被开始闭合的两扇门夹在中间,明明该要模糊的声音却阵阵清晰,见不得人的欢笑,意外地刺痛——
恍恍惚惚之间不知要向哪里去,回头看一眼高大的殿门和两侧的宫人,转而,藕色的衣裙为风充起,四目相对时,熟识,却又不敢说是故人。
慕容箐总是先要收回目光的人,擦肩时却又忍不住再看去一眼,门前宫人轻挪上前,欲要拦住她的去路,一时不经意,竟险些撞上。
“陛下午歇,夫人请于偏殿稍后。”
桐生侧目时她的目中正闪烁着晶莹的光亮,却像是风一吹就要吹散,陌生、刻意而浓丽的妆容,融于眼底,才总算有了往日的模样。
什么是物是人非?
失神间想到过往的许多事,如今都像是在梦里一样不真不假,当一张脸重合上另一张脸,彼此融入,绽开诡异的笑容,现实又仿佛成了另一桩噩梦,迷离之中,开始疑心是否从未醒过。
一个梦中的另一个梦,记忆深刻的是曾多么熟识的人物如今改头换面。
滚烫的药液打落手背,落木下意识将手收回袖中,再探出时,逐渐细腻的皮肉之间一道火红的印记显得突兀,不似从前遍是伤痕时偶有老茧消去才会使人不适。
“先生医术高明,我这陈疾可有得救?”
“赵侍郎腰背之病,乃积劳所致,并非什么顽疾,当可痊愈。”
赵整侧身轻轻倚上门框,轻笑道:“先生荐同门入宫,深得陛下喜爱,如今伴驾洛阳,当是师门之幸。”
沸水在大火之上腾腾地翻滚,闷在瓷盖底下呜呜地发出声响。
“姊弟专宠,宫人莫进……失而复得,实不容易。”
“先生手上的伤可好了?”
第六十八章 你我
夜有时很短,而梦往往很长,梦中能够忘却纷繁的现实,而清醒时又足够遗忘虚幻的梦境,只是美梦则意犹未尽,噩梦则后怕不已,却仅仅认为梦中所感是再真实不过,而内容则是天马行空,慢慢会嘲笑自己竟曾于梦境之中将所有的不现实信以为真,梦多了,又开始迷茫为何不能是真的。
真真假假开始分不清楚的时候,人究竟在梦中,还是不在梦中。
“先生分得清吗?”
桐生指尖拨动,一盏热茶险些打翻,隔远是一道单薄的影子,孤独寒冷却不紧缩,双手将腾腾的汤药捧在手心,明明是卑微的取暖,却刻意高傲得像是在接受冠冕,他看过去的时候,那人正好看了过来,手一松,药箱摔落,那面目上便露出戏嘲的笑意。
“分不清。”
“那先生怎么知道我时常梦魇,睡不好觉?”
匆忙中将地上散落的物什样样划入怀中,闭合不得的药箱张着大口,又叮铃铃地落了一地,额上细细密密渗出一层薄汗,桐生微抬起袖子擦拭,又恰到好处地遮住面目。
连他自己都不甚清楚自己现在是怎样一副狼狈模样,似乎早就该习惯这些冷嘲热讽式的驳斥,只是……一旁的王洛徐徐矮下身子,体贴地替他重新整理收纳。
“王侍郎,麻烦您去把窗子关上。”
桐生微侧目,王洛默默站起,自身侧抖出件寒冬才该穿着的外衣,走去两步加在慕容冲身上。
“早已按您的吩咐全部关上了。”
“是吗?”放下手中的汤碗将外衣四角拉扯,拢紧了衣领穿入长长的袖子:“以前总觉得洛阳该比长安和邺城都要暖和,先生之前不是也说过吗?”
桐生总算收拾好了药箱,刚刚背上肩头,不得不理会的问话再次抛来,看似是和煦的口吻,却如一阵凛冽的寒风吹来,恰好冻住了四肢和头颅,抬起头,长睫于眼尾勾起,像种狡猾的动物,烟如迷雾,又让人看不通透,强迫的逼视,就连一侧站立的王洛都恶劣地好奇着,将目光投来。
“郎君自幼体寒,加之——”
“先生通天晓地,连我小时候的事都知道。”嘴角勾起,有意无意地笑了笑,像他一贯那样,刻意将人陷入尴尬和无地自容的地步,蓦从身侧捧出一只锦盒,交给了王洛,又向桐生这边一指:“这原本都是兄长叫我们用来打点讨好的,如今用不着了,就全都送给先生了,太好的东西恐怕也没有,先生随意挑拣,剩下的,就扔了吧。”
他该仍旧是他,不过学会了掩藏,而这掩藏拙劣得让人哭笑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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