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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挽凤止 (从从从从鸾)


  窗外下起了雨。
  “有什么可怕的?”他的声音有些哑,像酸了鼻子的动静:“不就是打雷吗?”
  怜生还是冷,炉子像是又被吹灭了。
  她总觉得,着声音不像是他的,因她从来见他,眸底都是深得不能见底,让她甚至不敢于面对他,他的面上没有表情,偶尔说话,也是刁钻的腔调,刻意要将人嘲笑贬低似的。
  他从来不曾与她说过话,哪怕擦肩过去,也是视若无睹,从长安归来已有近乎半年时间,他却从未与她一室而处,怜生想,他必然是厌恶自己。
  慕容冲总算回过神来,他的双手冷得像冰,握住怜生双手,冷得她瑟缩,额头却滚烫,抵在她的胸前,又湿润。
  “陛下,我冷……”
  他哭了,怜生无措地意识到,想要轻抚他的脊背,却又堪堪留在半空犹豫,他方才的话不清不楚,只能隐约得知他在说冷,怜生想,他恐怕是梦见了什么,不然,怎么会说这样的话呢。
  怀里炙热的头颅似乎在颤抖,兴许是冷,又兴许是梦中的惊惧,怜生记起了自己的梦,没来由地也委屈了起来,她的手总算拥紧了他的肩,说话的声音没了把控,也嘶哑得难听之极。
  她说:“太守,我也冷。”
  韩延一把搀扶着慕容冲跨上马背,方才牵出时还有些脾气的畜生一刻便安静了许多,慕容冲一手扯过缰绳,身上披的是厚重的狐腋氅,他双腿一夹,赤烈低了头向前走几步,韩延便也慢慢地跟上。
  “天渐冷了,河道都封住了,也阻不住长安城里的消息传到这里来。”
  韩延抬头,正见着慕容冲高昂着头,目光却低垂,居高临下的模样倒是的确叫人能够生出畏惧来。
  他这话自然是对着崔渊说的。
  “丞相旧疾发作,倒也不能算是什么消息了。”
  慕容冲笑了一声,不冷不热听来叫人通身地不舒畅:“丞相是大秦的国柱,有天庇佑,我说的自然不是这个。”
  崔渊沉默半晌,才说:“有些话,自然是要说给太守听的。”
  “说给我听?”慕容冲笑得更开心:“我要真要那样心思,说给了我,有何用?我要没那样心思,说给了我,又有何用?”
  崔渊不再说话,只是跟随在一侧。
  “左不过是人心作祟,偏偏要归于天。”慕容冲接着说:“我那些没用的叔兄,要真能成就,怎至就到这步田地了?要我说,这鬼力乱神的话借由丞相的病说出来,倒有侮丞相的英明了。”
  “你是丞相身边的旧人了。”慕容冲面对崔渊,唇边笑意不减:“从平阳有的药草珍品,虽只能算心意,到底也是我的心意了,外殿此时闭关,又到了冬日,虽说是旧疾,也不能倏忽了不是?”
  崔渊已领了命,便就离了此处,迎面从府里与他擦着肩来了家仆,跑来满面红光,到了近前也是满面喜悦,到了马下一揖,只对慕容冲说:“主公,夫人有孕了!”
  慕容冲面上一僵,连带拉缰也施力了些,赤烈扬起蹄子一声长鸣,韩延便立刻上前护住了马上的人,慕容冲回过神,硬扯着缰绳俯下身,所幸没从马背上摔下去,那小仆也是被吓到似的,左右地护着。
  赤烈渐平复了脾气,韩延伸手要去搀扶却被慕容冲一手拦住,他自行翻越马背,即刻地抽出韩延腰间佩剑。
  一声长鸣之后,韩延与那家仆几都愣在原地,却见慕容冲仿若无事,只将浸满鲜血的铁剑横回剑鞘,转身离去却又蓦然回身。
  韩延总算看清了他的神情,却还未及反应又觉腰间一松,剑尖锋利刺过咽喉,身旁家仆难有一声哀嚎,便大睁着双眼倒在地上。
  “此是上赐宝马,你自罪该万死。”

  第九十八章 难相知

  秋暮的长安鲜不至落雪,却依旧能冷到人的骨子里去。
  王猛倚在榻上,由着四角的炉子都烧炭,呛人得很。他手中攥卷,笔尖颤巍巍的,始终落不到实处,他灰乱的眉宇之间褶皱深如沟壑。
  “陛下还是陛下,多少年了,这急了病就茫乱投医的毛病,也没个改过。”
  邓羌从他手心里摘了笔,又将几扇窗子打开,屋子里虽冷了些许,却终究通透了。
  “陛下心里头不是滋味,只嘴上不能说。”
  王猛从干涸的喉嗓挤出声笑:“什么是不是滋味的……是人总有这一步路,不过是早晚了,有些事情,是早就注定好了的,你能有什么办法呢?”
  “丞相你啊……”邓羌面上自然是无奈,又不知到底要说些什么:“怎么……怎么会不明白呢,偏偏还要装这份糊涂,陛下是……”
  王猛笑得咳嗽,整个人佝偻下去,让人觉出可怜,他平复了一会儿,语气黯了下来:“陛下是明君啊,可惜我若去了,又着实放心不下啊……”
  “你又要说这丧气的话了。”邓羌说。
  王猛摇摇头,又从肺腑里叹出口气来:“我近日时常做梦,梦见的,都是我以往忧虑的。”
  邓羌剑眉蹙起:“你从来是不信这些的。”
  “人老了,有时候,就不得不信命了。”
  邓羌颇有些伤怀,偎低了脑袋像受了委屈的模样。
  二人沉默着,像各自想着心事,到门被轻推开,又合上,老仆步履蹒跚着进来,到了近前,驼背弯下去:“主公,是外殿的先生来了。”
  桐生将四面窗子闭合,往炉子里添炭,火烟于是更旺了。
  王猛饮下苦药,热腾腾一碗却不觉暖和多少,他仍倚着榻,神情颇是安详。
  “前日方有好转,已是大愈之势,偏就又不好了。”
  桐生听完他的话,又将软枕垫在他的腕底:“陛下祭天慰灵,又要大赦天下——”
  “先生之言,”王猛打断了他的话:“天命所至,当真可随意更改?”
  桐生指尖落于跳动的脉搏,沉默了许久终归还是摇头,由是明显察到那腕子松懈了几分气力。
  人都是畏死的,无论因何缘由,总归要在视死如归之前,有如是几番挣扎与思怀。
  “丞相昨夜,可有梦见什么?”
  王猛摇头,却又即刻否认:“不甚清晰,只觉如在水中。”
  “昨日是火。”桐生说。
  “是大火。”
  桐生之意略显踌躇。
  “先生有话不妨直说。”
  “火从何方而来?”
  “自东南而起。”
  桐生从焚起的熏烟望向屋子的角落。
  “晋于东南,若战火腾起,遇水则败。”
  宣室殿。
  “陛下是因丞相之事……”
  苻坚耳边正听宋牙于殿外打发着李美人,连日心头的烦闷与不安使他脚底如同生火,如何也站不住了,他面着窗外,窗外的花木掉光了叶子,也不闻夏日叽喳的鸟雀声了。
  该是站得久了,眼前幻惑起来,一会儿又像是有人低低在笑,垂下头去,果然见那人还是当年的模样,倚在窗边,眉眼间冷漠,唇稍却扬着笑意。
  他慢慢地相信了这偌大宫室之中的确生有鬼魅,要化作他心底隐秘的所在。
  他从来不是个有所长形的人,唯独对他还是不忘的,他听说他在为病死的赤烈守孝,让人发笑的圆滑和故作的世俗,陌生得他几乎要认不出来。
  苻坚有些想念过去的慕容冲,柔软而又姣好的身体,还有一双永远看不透的双眸,眸底里是变幻无常的情绪,他总也猜不透,有时它们阴沉着,却只因丁点小事明媚起来,阴沉时有不符他年纪的魅惑,明媚时又有该属他那时刻的天性。
  ……这是怎么了?
  无端地因这幻想又开始思念,苻坚疑心自己究竟是被什么样的鬼魅缠身,才会对他念念不忘,亦或是哪一日见他现在的模样,就可以抽身于永远美好的幻象。
  他服下一味丹药,浮躁的不知所想便能够平复一些。
  殿门推开了,窗前的幻象一刻不见了,宋牙慢慢地走近,到他的身边才偎下身子。
  “陛下,落木先生来了。”
  外殿自初秋闭关,本也是要到冬日才肯出来,恰逢王猛之事,又有各地异象叠生。落木乍一进殿,先闻到的是隐于安神的异香,他的脚步滞缓一刻,又很快拔开,站定到苻坚的面前,才款款地下拜。
  “近日总有困倦。”苻坚落座一侧,宋牙便将窗子合了上去。
  “按理说,”落木仍旧跪坐:“是不该的。只不过,陛下近日因丞相之事过劳,也是有的。”
  苻坚当真是疲乏了,总觉以往赖以吊神的仙丹也不管用,他以手支额,又道:“朕听说,太后近日时常梦魇,先生也去看过了,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落木的心底仿若坠石,一刻将要出口的话咽下,好一会儿才浮上来。
  “太后言,梦有烈火,又有群鸦。”
  “这如何解?”
  “凤从烈火中生,太后梦中却是黑鸦,鸦乃不祥之物,可见是他之祥瑞,而我之凶兆,当年——”
  苻坚抬手作止,落木才堪堪缄了口,抬头去瞄宋牙,见他双手在前恭敬垂立,眼眸却闭合,眉间不怎畅快。
  宋牙将落木送出殿外,便见宣室殿里点起了灯,才发现天色也已黯淡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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