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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挽凤止 (从从从从鸾)


  崔渊倒也并未因他的无礼有何不满,只是微微向后倾身,悠悠道:“败局未定,太守如何不给自己余一机会?”
  慕容冲像是还未消气,话语中都带着一股横蹿的怒意:“只怕已是残局。”
  崔渊顿了顿,方想再说些什么,便见他走到门口,也不顾身上单薄,径自推开了大户闯入了初春彻骨的寒风里。
  “虽已入春,天气到底还是未能全然暖和过来。”崔渊站立起身,走到他的身边去,随手揽来一席厚实的披衣,抖了抖替他罩在肩头,眸子里几分审视过去,轻描淡写道:“恐这旧物到了明年,便穿不上了。”
  慕容冲收拢了指尖攥着披风的领子,听闻他的话也不禁垂首打量着渐短的下摆,扬了扬手叫来下人,兀自脱去扔到了地上去:“既然如此,便放着吧。”
  那侍人像是有些犹豫,眼珠子在框子里转了几圈小心翼翼问道:“主公,是放着?还是扔了?”
  慕容冲张了张嘴,却不闻有说话的动静,他的目光一下子就仿佛空洞了许多,直直目向户外正对的一堵高墙,眼底漫涌而上一层薄薄的水雾。
  崔渊看在眼里,转过头去对着那侍人吩咐:“去扔了吧,留着又有何用处?”
  慕容冲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喉咙,一股难言的悲痛硬生生地扯皱了眉头,他试着眨了眨眼,微微低下头去,盯着脚底下的那一席披衣被胡乱揉皱了收起来,一瞬脱离了视线。
  “甲申、乙酉,鱼羊食人,悲哉无复遗……”过了许久,仿佛一阵凛冽寒风突然吹过,将静谧的空间吹入喧嚣之中,慕容冲抬起头来,正对着院子边走,边似背诵一般念道:“据说是使了妖术?”
  “都说是太岁幻化了人形。”崔渊随着他漫步一路,语气平稳如旧:“不然如何宫中戒备森严,此人却敢在明光殿前大喊而又倏忽无影?”
  “说的倒是神乎其神。”慕容冲扬起一侧嘴角,似有不屑地嗤笑出声:“陛下身边的方士怎么说?”
  崔渊挑眉沉默不再言语,慕容冲移了余光悄悄打量他一眼,便似笑得更为讽刺:“看来是有人装神弄鬼。”
  崔渊低下头,随着他的脚步停了下来,停在一颗含苞的花树之下,过了一会儿,又听他问:“阳平公正为此事而来?”
  “恐怕不是。”崔渊回答:“前日赏赐先到,可见陛下始终是担忧郎君的身子,也怕平阳无长安一应周全,几味珍奇的药材都叫身旁信任之人配好了特意送了来。”
  慕容冲面上淡淡的,和着嘴边的话便叫人觉出一阵不适:“快要一年份了,陛下竟还惦记着我,不知是否身边始终无一得心之人?”
  崔渊暗暗向他看去一眼,轻笑一声微不可闻,随即答道:“现下正是张夫人与李美人得幸。”
  慕容冲点点头,自枝上掐下一朵花骨,转过身去对着石凳坐下:“我前日荐举的那人,叫韩延的,给他做个百夫长,不过分吧?”
  “太守举荐之人,做个百夫长,岂不委屈?”崔渊道。
  “委屈?”慕容冲忍不住笑出声来:“叫一亡国之人举荐,更何况是我?在军中,有的是委屈可叫他受的。”
  一室的宫人忙进忙出,顺阳端坐在铜镜之前不敢妄动,只瞧着脑袋上一顶摇摇欲坠的步摇冠,虽是沉甸甸的,却好看得很,她缓慢地转过面去,从镜中端视侧面的金簪玉坠,垂目又见自己一身金线刺绣,都是上乘。
  定襄坐于她身前,满目皆是艳羡,忍不住伸手去摸探那些鎏金的首饰。
  “好看吗?”顺阳微微笑起来。
  定襄点了点头,满面的笑意倒像是她的喜事:“阿姐是要嫁给仇池公,只不知那仇池公生得一副什么模样?”
  “自古女子出嫁,怎有先知夫婿模样的?”顺阳捉过她的手来比到掌心:“你是不是急了?也想嫁人了?”
  定襄并无羞臊之意,反而理所应当地仰起脸来点头道:“深闺之中,无聊的透,若有机会,谁还不想嫁出去?”
  “委屈父王母后最疼爱你,你竟是这般不中留。”顺阳笑着打趣道。
  “我与阿姐年龄相当,父王既已将阿姐嫁出去了,又怎会多留我?”定襄说:“我听父王身边的宋侍郎说,恐怕父王已有主意,正叫小叔张罗呢。”
  “小叔?”顺阳眉头皱了皱,一会儿握紧了定襄的手,面色有些惊慌的模样:“小叔如今可是在外,妹子莫不是要嫁离长安?”
  “嫁离长安?”定襄的面色也渐渐有些难看:“长安城内英才集结,父王怎么动此心思?阿姐恐怕多想了吧。”
  顺阳安抚似的拢住她的手掌,面上尽量露出笑来:“你说的是,是我多虑了。我听闻,仇池杨氏还有一位少年英杰,深受父王赏识,难不成妹子是要与我嫁到同宗?”
  “我亦听说过那位!”定襄缓和过来,听到这里像是有些激动似的,却又立刻红了面色,小声道:“只是……事还没有个定型,我们在这里猜测,又有什么用?”
  “听闻太守昨日罚死一名下人?”
  慕容冲脚下顿了顿,面上却未表现出何等迟疑:“鞭伤了赤烈,可不该死?”
  崔渊笑了笑:“侍奉太守衣冠的下人,如何摸到了马厩去?”
  慕容冲终于全然停下了脚步,站定了身子转身紧紧地盯着他,目光中似是有灼人的怒气压抑,隐忍不发,他嗤笑一声:“崔长史是在质疑我?”
  “不敢。”崔渊低下头,拱手在他面前却无什恭敬的意思。
  慕容冲该是不欲再理会他,偏过头去对着一旁的人问道:“阳平公此刻到哪了,叫人再去探探。”
  苻融想,自己该是头一次见这人,说是惊艳倒是的确惊艳,尽管他面上一派恭敬平淡,长长的睫羽垂下遮住琉璃似的眸子,却让人不自主打心底觉得这人面上阴冷非常。
  “平阳可真是变了模样。”苻融从他身上移开目光,四处打量着平阳的街市、城楼:“我方从北地而来,各处郡县可都不及这平阳的万一。”
  “平阳本就富庶,非北地所能相比。”慕容冲答得不卑不亢,语气里称足了底,却还是显得稚嫩:“更何况都是崔长史的功劳,臣怎敢居功?”
  苻融看了眼崔渊,那一方正立于马上,默默地向他垂首算作回应。
  他重重地吸了口气:“崔长史曾在长安任职,与融算作故交,彼时记得您有一女,如今也该当妙龄了吧?”
  崔渊拱起两手握拳,道:“劳阳平公挂怀,小女正当豆蔻,本欲今年择一良婿。”
  苻融点点头,又道:“若融不曾记错,崔长史疼爱独女,还特意取名怜生?”
  “是,阳平公,确是如此。”
  慕容冲在一旁听着二人对话似是意兴阑珊,偏头去看天高云淡,□□的赤烈正巧摆头打了声响鼻,他便使劲扯一扯缰绳。
  苻融回过头来,看了眼赤烈,又看了眼慕容冲,笑道:“这畜生自来不服人,从前除了王兄,确是没人能驾驭得了他。”
  慕容冲眉头一紧,却又立刻笑着舒缓开来:“主上之物,岂是凡人可蹬骑的?”
  苻融随着他笑了起来,又道:“王兄在长安时常惦念慕容太守,总盼春狩之时能再见太守。”
  慕容冲没有立刻应声,只是低下头去扯着外衣的袖子向下拖拽一番,良久才直起身子仿佛自叹一般道:“唉,去年才做的衣物,拿到今年还是小了太多,春狩面圣,岂不有失体统?”
  苻融像是会意,不再说什么,偏过头去,看向平阳城头把守兵士道:“只不过这军心过散了。”
  慕容冲整衣的动作停滞一刻,咽喉之间吞咽艰难,半晌才说:“我不善此道。”
  一箭破风而出,正中靶心,慕容冲松下拉弓的手,身旁韩延忙着将再一支箭交到他手上,一边说:“主公好箭法。”
  慕容冲看了他一眼,拧眉道:“你不必在军中?”
  韩延的眼珠子转了几圈,道:“主公不也……不在军中?”
  “长鞘马鞭击左股,太岁南行当复虏。”慕容冲轻描淡写道:“你想我在军中作何?”
  “末将不敢。”韩延半跪下身子,膝盖撞地咚的一声。
  慕容冲低头看着他,面上神情依旧平平,无悲无喜,也无恼怒,轻声叫他起来,随后又道:“更何况,我也无什大志。”
  韩延似乎有些泄气,站起来默默地退到了一边。
  “回去吧。”慕容冲从他手中再度捡回一支箭来,拉开箭尖对准了靶子,倏忽又是一箭中在红心:“平阳太守举荐的人,难道要叫人笑话?”
  “是,主公。”韩延的答话低沉落寞,转过身去要走却又被慕容冲叫住,少年此刻已经放下了一副雕弓,坐到了石凳上端起一碗水来喝了半碗,抬头时对他道:“你去看看崔长史去哪了,若他得闲,便来与我对弈一局,解解闷。”
  “阳平公可是已抵长安?”
  崔渊站直身子,恭候在侧,眼前少年人的背影单薄消瘦,全然没有威严可言,就连语气里都带着阴柔的谄媚,他沉了沉眸子,答道:“是,太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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