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当他趟进这一趟浑水之后,他才发现他过去的想法实在是太天真了。现实远远没有那么美好,迷信圣贤的道理,只会令自己在残酷的权谋之中成为他人的垫脚石、牺牲品。
孔孟之道,只教人如何做一个好皇帝,却没有教人如何去应对政治之中的腥风血雨。在宫廷权力斗争之中,不是你死,就是我亡,谁输了谁就会死无全尸,人只能学会心狠手辣阴险恶毒不择手段地去赢。
荀子说:王道行不通,行霸道亦未曾不可。不学问,无正义,以富利为隆,是俗人者也。逢衣浅带,解果其冠,略法先王而足乱世术,缪学杂举,不知法后王而一制度,不知隆礼义而杀诗书。韩非子说,君主要用法、术、势去驾驭臣下。
因此,他不得不去算计天下人心,不得不令自己成为一个狠毒的谋士,为太子出谋献策,筹谋策略。古令帝师,不都负上过帮太子当上皇帝的责任吗?他要为太子扫清夺嫡之路上的一切障碍,令他登上君主的座位。
二十多年来,他总是教育太子,对付政敌一定要冷酷无情,用最狠毒的手段,绝不能有半点儿仁慈。然而,对待天下的百姓,则一定要有仁爱之心,一定要爱护平民百姓,令万民享太平,过上好日子。
“师傅,吕郢墨的事,您怎么看?他说,骧王容不下他,在他册封郡王那一天就已经派人下毒杀他了。这我倒是不怀疑。据我所知,二十年来,他与骧王一向不睦,这一点,皇宫上上下下的人都知道。我已经将他收入了太/子/党,收为己用。这一步棋,没有错漏吧?”吕郢篆的嗓音,充满了由衷的谦卑。这一位老师,是他一生中最尊敬的人。
王匡想了想,道:“殿下没有错。不过,我们还有一步后棋要走。”
“何棋?”
“斩断晔王的后路。”
吕郢篆想,他的智囊,王匡,看事情总是有眼光独到的地方,令自己望尘莫及,甘拜下风。王匡的智慧,确实远在自己之上。“此话怎说?”
王匡正色,“殿下,您想一想,晔王是骧王的胞弟。骧王,总是比殿下您在血缘上跟他要亲一些。他会倒向哪一边,并未可知。”
“老师的意思是,他是假意投诚的?”
“不是。”王匡摇头,“他是真心的。但是,我们不知道丽贵妃会施加什么压力给他,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决心抵挡别人骂他不孝不悌,受不受得了这一些道德谴责。所以,我们必须斩其后路,令他无法退出,只能留在我们这一边,无回头路可以走。以免他受不住压力屈服,重新回到丽贵妃和骧王的怀抱。”
“对!对!对!”吕郢篆拍掌叹服,“老师果然好算计。那我们该怎么做呢?”
“很简单。”王匡平静一笑。在这一言一语间,羽扇纶巾,精神焕发,算尽了天下的计谋。“一于在京中四处散布消息,告诉武威的所有人,晔王已经投诚了太子,是我们太子一党的人。为师保证,不出三天,丽贵妃和骧王必定会跟晔王彻底闹翻!”
第8章 宿敌
太子散布流言之后的第一天。
骧王府。
一个女人坐在长椅上,用戴上去的长指甲弹奏着琵琶,美妙悠扬的音乐,瞬间传遍了整个空间。女人长着一双妖媚的狐狸眼,从前没少被人说是“妖女” 。可是,她却穿着一身戎装,对扣白色的双袖的斗篷,不穿裙,着一条黑色的长裤,令她不但不显得狐媚,更显得她是一个巾帼英雄。军中女子,颇有凌厉之气。
这一个女人叫江慧燕,外号“慧姬” ,是大凉国大名鼎鼎的一个传奇。以前,她曾是凉州最出名的青楼名妓。她出身泥潭,是江湖中人,在无数男人的身下承过欢,处在社会最下贱的底层。她拥有天下一绝的美貌,凡是见过她的人,都说她是世界上最美的女人。见过了她那仿似仙女下凡之姿的人,眼里都再也容不下别的美人了。
这就是江慧燕。既是仙女,亦是妖女。外表美艳无双,一生起伏跌宕。内心毒胜蛇蝎,心计诡异多端。亦正亦邪,难以分明她是正邪哪派人物。
以她的身份,连给普通的富贵人家当一个妾室都没有资格。然而,当年,骧王却从青楼将她赎出来。为她赎身,之后,将她娶为了自己的妻子。
当年,此举一出,惊动天下。谁也没有想过,当今最强势的王爷,竟然娶了一个妓/女为正妻。骧王不顾皇帝和丽贵妃的反对,抵住父母的压力,执意要娶她过门。所有同党,都反对他们的婚姻。反而,是在他最鄙视的那些文人的圈子里,这一桩婚事变成了一件美谈。
文人在笔下,为他们写了无数的诗词歌赋,歌颂他们的关系。以卑贱之身,摇身一变,变成了亲王正室骧王妃,江慧燕瞬即扬名天下。自古英雄配美人,在文人眼中,他们是最配的一对。
那时候,凡是见到骧王的人,都劝他,娶任何一个皇亲国戚之女为妻,为夺嫡所带来的优势,都胜过娶她这一个妓/女。这样的女人,收进府里,当个通房丫头,玩玩就够了。你是被青楼妓/女灌了什么迷汤?然而,骧王却每一次都说,没有一个女人,娶了之后,能比娶她为夺嫡所带来的优势大。
只要得到江慧燕的智慧,即使没有得到妻子带来的另外的一万种条件,已够值了。
江慧燕亦深知,骧王是看中了她的智慧,为了利用她帮他夺嫡,让她做他的智囊,才排除万难,娶她为妻的。即便是这样,骧王还是对她有大恩大德之人,为了报答恩情,她也就唯有使出浑身解数,帮他夺嫡了。
事实证明,骧王的确会用人。他缺乏的东西,他懂得寻找。这是他的能力,是他得以显赫的原因。正如在战场上用兵一样,自己不一定什么都非要有,只要手下有能用的人就行了。他这一步棋,是他一生走得最正确的一步棋。以骧王缺少智谋的个性,若非有江慧燕为其筹谋,是绝对不可能有今天的盛势的。
吕郢真急急地走进来,喊道:“慧姬!现在,外面流言四起,都说吕郢墨投靠了太子!”
“这四出的流言,还不是太子派人散布的?”江慧燕静静地看他,“那就八九不离十是真的了……不对,十成是真的了。反正,你本身就不容他,他去太子那边,不是最正常的吗?”
“可怒也!”吕郢真一怒之下,扫了一桌的东西下地,响起“呯呯” 的声音,“吕郢墨这一个贱人,我每次一见到他就想杀了他!我一看到他那个‘笑面虎’ 的虚伪样子,就气不打一处来,分分秒秒想将他千刀万剐!整天的笑笑笑,笑给谁人看呢?我一辈子从来没有见过他这么恶心的人!简直倒人胃口,令人见了就反胃!”
江慧燕已经习惯了吕郢真暴躁的脾气。成大事者,最忌的就是情绪化。他恶心,你就忍着恶心,跟他周旋,争取利益最大化,不就好了吗?可她的王爷,就从来学不会这一点。“王爷,您稍安勿躁。”
“呯!”
吕郢真大力拍桌,震得整个房间的空气都在震动,“可恶!上次派人下毒毒不死他,难道是连上天都要给他活路?”
江慧燕瞪大眼睛,“什么?您找人下毒杀他?”
吕郢真神色自然,“是啊!放心,没有留下任何证据的!”
江慧燕叹了一口气,“上天从来不会安排活路死路给任何人走。他逃过一劫,是因为他的本事,而不是因为天。你下毒杀他,他当然会怨恨你了。你要取他性命,他当然会投靠太子了。这不是理所当然的事儿吗?”
“啊?”吕郢真惊讶无比,“他知道我下毒杀他?”
“他一定知道了。”江慧姬喟然叹道,“他投靠太子,明显说明他发现了你下毒杀他了。”
吕郢真瞬间所有的怒气都消了,他走到江慧燕身边,急道:“那你快帮我想想!现在,我们有什么对策?”
“你下了最绝的手,晔王我们是挽不回来了,就顺水推舟,将他推到太子那一边去吧。我们不能让他拿下毒那一件事再生事。我们就一于将计就计吧。太子用流言这一招对付我们,我们就用回流言这一招对付他。你和晔王不睦出面没有人知道,大家都知道你们是同胞兄弟,而我们嫁祸太子,大家却会相信这一个相反的事实。我们一于在京中散播谣言,说太子在晔王册封那一天,下了毒,企图杀晔王!”
江慧燕的双眼放着狡黠的光,凶光四射。
江慧燕抬起头,双眼放着狡黠的光,凶光四射。她像是一头猛烈的野兽,亮出爪牙,锐利地撕开敌人的血肉。
“我要令他以后永远做不回丽贵妃的儿子!”琵琶弦猛力一拨,冲出杀气腾腾的乐声。
晔王府。
风箫立在一侧,见吕郢墨从架上取起雪杏送给他的大刀。
吕郢墨一刀砍断了还插着上次那一支长/枪的柱杆,砍得粉碎。光一般的速度,快得看不见他的动作。残忍,利落,快刀闪烁,白驹过隙。
“王匡和江慧燕,是我一生的宿敌。此二人,才是我在这一场三王夺嫡之争中,真正的对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