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我是太子,而二弟、三弟、四弟他们并不是。但是,战场上的形势瞬息万变,群雄军方的实力也会此消彼长,将来是否能够继位,儿臣实在是没有十足的把握。”
——他没有说出口的是,他从小到大压在心头的一根刺:他的憋闷。吕郢篆太明白一个太子最聪明的做法了——低调,谨慎,小心翼翼,不能招摇。等,等,等,等到皇帝死。熬到那一刻,天就亮了,自己就是新皇上了。他要做的事情就是等,等他父亲死。努力地,让自己活到那一刻。
皇权和储权是天生冲突矛盾的,太子是最容易受到皇帝猜忌的人,一不小心,就会落得一个万劫不复的下场。从古至今,被废、被杀的太子多不胜数。只要被稍稍挑唆,帝王就会灭了太子,一旦被抓住了机会,这是易如反掌的事情。他的父亲吕光,生性多疑,寡于信人,几乎没有一天不在猜忌着别人。
从小到大,他都没有真正开心过。他的一举一动都谦卑得慌,他很害怕,害怕被他的父皇猜忌。他从没有一天放开过怀抱去笑,去玩,去做一个真正的自己。在某种程度上,他还是羡慕骧王、晔王、郢纶的——那三位皇子至少可以做自己,可以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即使接触兵权,也不会那么容易被猜忌。他的老对手骧王,带兵出去打仗,叱咤马上显威风。
而他,却只能以一个文质彬彬的形象示人。因为,太子染指兵权是最易受到皇帝猜忌之事,是最不可为之事。文是他唯一的路,武是他万万不敢碰的。他热爱自己母亲和师傅,却从不敢在人面前暴露自己真正的个性,包括他们俩。他活得很憋屈,每一天活在世上,都是一种煎熬。
皇后拍了拍他的手,说:“没关系。说到底,骧王是陛下扶植出来的,只是陛下用于制衡你和我们家的工具罢了。陛下是要你和骧王势力均衡,没有一方太过于出头。不过,陛下的儿子并不是只有你们两个,你还是有可以用的人的。拉拢过来的话,不是很好吗?除了尚未长大的四皇子之外,及冠的,不是还有三皇子吗?”
吕郢篆的瞳孔瞬间放大,“三皇子?”
有什么东西,一瞬间变得清明了。
晔王府。
那天,吕郢墨回去之后,风箫问他:“今天来到殿上的那一些人,便是您在这一场三王夺嫡之争中的对手了吗?”
吕郢墨玩着那一支风箫送给他的长/枪,瞳眸深邃,“不。他们全是我的敌人,但是,却不是我的对手。”
他将手中的枪掷了进去。
一枪既出,翩若惊鸿,婉若游龙,在空气中对准着目标飞翔射去,直捣目标的柱杆,插在了其上。
第7章 王者的标准
斗宸宫。
“太子殿下,晔王来了。”小厮走进宫殿内禀报。
吕郢篆没有看小厮一眼,只是将视线放在手中的墨砚上,眼神悠远,“叫他进来吧。”
“嗻。”
小厮出去了,吕郢墨跨过门口及膝的门槛走进来。太子住的宫殿,就是不一般地气派。他作了一礼,“臣弟见过皇太子。”
吕郢篆拱手回以一礼,然后摊开手掌,“请上坐。”
两人坐了下来。
吕郢墨一脸和善,笑盈盈的样子,眼角带着友善的笑意,令人心情放松。二十岁的男孩子俊俏万分,清秀可爱,难以令人不喜欢。“臣弟想着,自从及冠以来,尚未曾向皇太子拜访,心中觉得有愧,所以,今日特来拜访。”
吕郢篆却未曾在这位面前放下戒心,他从未将这一个弟弟看成是一个真的如他的外表那么单纯的人,“晔王有心了。你来拜访本宫,本宫自然是无限欢迎。你现在也是个郡王了,分府之后,感觉还好吗?”
“不好。”吕郢墨收起笑意,神情顿时变得严肃起来。
吕郢篆疑惑,“为何?”
“当我册封郡王那一天,我的下人只因为试吃了一口骧王送来的糕点,就中毒而死,当场暴毙了。他眼珠暴突,七窍出血,可怕极了。没想到,骧王与我同胞,竟容不下我一个郡王。我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啊!”吕郢墨怯怯地看着吕郢篆,眉目之间,仍带有几分惧意。
吕郢篆拍了一下桌,“什么?!”他没想过,骧王竟然对亲弟弟下此狠手。
吕郢墨低眉敛目,“是他不容我。”
“可你们都是丽贵妃所出的孩子啊。他怎么能这样?”
“从小到大,母妃和骧王都不喜欢我。母妃向来宠爱骧王,忽略我,不过还好,起码的母子之情,还是有的。兄长则是从来都看我不顺眼,对我没有感情。他与我之间,没有半分亲情可言。”
“既然如此,晔王何不投于我靡下?”吕郢篆微笑着,关切地对他说,“良禽择木而栖,你加入太子一党,帮我一起对付骧王,可好?”
吕郢墨抬起头来,震惊地对着吕郢篆,“皇太子的意思是,要我投靠您吗?”
“正是。”
“这……不是结党吗?”吕郢墨话带犹豫,眼神与语气却坚定无比,“父皇是不许皇子结党的吧?”
吕郢篆自信地微笑,“你不要说出去。没有人会知道的。”
吕郢墨的眼睛水汪汪地望着对方,“那,皇太子您可以答应,在骧王的淫威之下庇佑我吗?”
吕郢墨点了一下头,“好。”
“好。”吕郢墨终于回到了那副笑盈盈的样子,“就这么说好了。我答应你了!”
吕郢篆作揖,“一言为定。”
吕郢墨举手一礼。
从斗宸宫出来的时候,风箫一直地走在吕郢墨身前,他眼观四面,耳听八方,打醒了十二分的精神,将千里的风吹草动都收在自己的感官里。吕郢墨跟在他的身后。直到已经快走回晔王府了,两人才放松了警惕。
风箫来到吕郢墨的身侧,“主上,您为什么要加入太子的阵营?”
“我只是顺着父皇的心意行事罢了。”
吕郢墨的态度若无其事,仿佛在说着一件如流水般自然的事情。
“你想想,现在骧王的势头比太子还要高,他手里握着兵权,迟早会被父皇所忌惮。父皇猜忌他都来不及,绝对不会废了以仁义扬名的太子,将皇位传给他的。我是与他一母所出的兄弟,他日骧王一党被灭,我必不会被放过。到时候,殃及池鱼,玉石俱焚,我就永无翻身之日了。”
“父皇要的是势力平衡,现在,骧王这么厉害,正是父皇想要扶太子一把的时候。我已经成年,自然有资格成为他可用的人。都是当棋子,我当然要做人战车,而绝不为人弃卒。那我何不早点儿与骧王割席,告诉父皇,我不是骧王那一边的人呢?”
“主上谋略,属下佩服。”
风箫作了一揖,徐徐道。
“今日得见太子,发现太子会忍。他说话动听,深有城府,心思百转千回,所说的每一句话,都在脑海里修饰了一个遍才讲出来,尤其好听。太子的心机忒深了。属下觉得,他比骧王要难对付多了。相反,平日常会听人说起对那二位的评价。京中风评,大多认为太子过于仁厚,像一个君子,而不像一个君主。相反,在陛下诸子中,骧王霸气无双,专横跋扈,一代天骄之雄风,才像是一个君主该有的样子。”
“此言差矣。”吕郢墨眼眸带着笑意,轻松自在,“有报人之志,而不能下人者,是匹夫之勇。彼其能有所忍也,然后可以就大事,忍人所不能忍,才是能做皇帝的人。光彩夺目,锋芒四射者,寻常普通人也。要放得出锋芒,还要收敛得起锋芒,礼贤下士,谦恭下友,才是真正的王者。”
风箫点点头,“对啊!多一个朋友,就少一个敌人。就连是自己瞧不起的人,都能够摆出一副视对方为朋友的姿态,这样的人,比心思简单的人要难搞多了。”
“没错。”吕郢墨不由得感慨,“所以我讨厌和太子周旋。那个人的心思太难猜了。我不得不全神贯注,去猜度他的每一分心思,这是一件很累人的事。我厌恶和心思这么复杂的敌人来往,生怕会露出什么破绽来。与骧王比较,太子,更符合做皇帝之人的标准。”
斗宸宫。
吕郢篆坐在书房里,桌子边上,站着一个已经上了年纪的中年男人。
这一个男人叫王匡,是皇后的胞弟,外戚的中心成员。他穿着一件灰色的朴素儒服,发冠整齐,头戴方巾。一脸正气,一身书卷味儿,是名满天下的大儒。
与其在外朝为官的胞兄王寿不同,王匡的职务从来都在内廷。以前是教太子读书,现在是为太子谋划。虽然,他已经是一个谋士了,但他的官职依旧还是太子太傅。
太子是他的外侄,他从小看着太子长大,既是师生,亦是亲人,二人都将对方视为自己最亲密的知己。
王匡是一个矛盾性很强的人。他读着圣贤书长大,毕生的志愿就是扶持一位明君。正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身为王氏世家的男人,扬名立万轻而易举,他却放弃了去外朝为官,风风光光,家财万贯的机会。他选举了专心做大皇子的老师,教他圣人的道理,令大凉国将来有一位贤明的国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