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一定要当上皇帝啊,你一定要当上皇帝啊……
此时此刻,好像有无数个陈拓飞围着吕郢墨的耳朵重复着同样的一句话,硬生生地塞得吕郢墨满脑子都是。心痛,销魂。整个空间都布满了回响。
突然,吕郢墨惊醒了。
脸上还是被风吹得有点冰冷。他很机械地往高楼之下望去,偌大的长安古城全部尽收眼底。
此时,吕郢墨耳边又响起了那句话——你一定要当上皇帝啊。
“我一定要当上皇帝。”
吕郢墨说着,好像是呓语,好像是痴言,但,又好像是誓言。
有一天,元松回来了。
他径自闯进吕郢墨的房间里,一腔怒气地大步踩上前,抓起了吕郢墨的衣领,怒目死死瞪着他,吼道:“吕郢墨,你给我听着!我恨你!我真的很讨厌你!你不夺嫡陈拓飞就不会死!一切都是因为你!你害死了他!”
吕郢墨敛起目,低头看向左方的地下,心中一股钝痛,“你完全讲得对。全部是我的错。我不会反抗,要打要罚随便你。如果你不想被我连累,不如就此退出吧。”
元松从来就没有对他客气过,瞬即一拳狠狠地打在他的脸上!
“呯” 的一声,打爆了他的鼻子,令他迅速鼻孔流血!
吕郢墨被打飞,跌在地上。侧着身,勉强支起身子。他吞了一口自己的血液,满口苦苦的血锈味。此时,却听到元松开口道:
“但!是!我一定会令你当上皇帝!下一个要死的人是我也无所谓!就算是牺牲我自己,我都绝对会令你当上皇帝!”
语气之中,尽是无庸置疑的决绝。
吕郢墨从来没见过这个一辈子靡烂纨绔的元松这么决绝的表情。他这才惊觉,原来元松就是来说这句话给他听的。不是被他刚好问到而给出这个回答,无论他问不问,元松都会讲出这句话。元松正是来表达不会退出的决心的。
元松一双愤怒的大眼睛死死瞪着他,像是要从他的心口开出一个洞来。
说完,便“嘭” 的一声大力关上门,头也不回地大步走掉了。
第14章 再会
第二天,一位不速之客来到了办公的衙门,指名要见吕郢墨。吕郢墨说:“请他进来。”
来人身穿普通的士兵服,毕恭毕敬,略带着神秘感,“我家主人有事请三殿下过去一趟。”
终于是有事情来了吗?吕郢墨淡淡地看着他,“好。我跟你去。”
风箫的眼神带着些许担忧,“主上……”
“风箫、雪杏,你们跟我一起去。”
“嗻。”雪杏双手抱拳。
吕郢墨跟着那个来通禀的人走到路上,穿过大街小巷,最后拐角进到了一间位置偏僻的宅园。跨过庄严的大门,进入宅园内,发现这里沧桑萧条,连半片残叶也没有,显然早已废弃许久。
通禀的士兵停在大门外,“三殿下请进。我们主人正在里面,小人就不陪了。”
吕郢墨轻轻点头,与两位保镖一同向前走,步上阶级,迈过四条气派万分的深红的廊柱,进入中央的厅堂。
厅堂全由黑木建造,简约而庄重。正中间摆放着一张黑色的圆桌子,桌边团团放着四张黑色木椅。椅边,有一个年轻男子正站在那里。他的腰倚着桌边,静静地等待着前来的客人。
吕郢墨一进来,便看到了那一抹倚靠在黑色桌边的浅蓝色身影,天蓝长衣,白色飘带,冰凉如水。他吓了一跳!这不是姚暄夏是什么?正是那位跟他只有过一面之缘的,最重要的盟友!“原来,一切都是你做的!”
“三殿下,终于将你弄来长安了。”姚暄夏轻轻转过身来,面带平淡自信的笑意,“没错。一切都是我做的。这一局棋的棋手是我,就让我来全盘执子吧。”
“呼。”吕郢墨迅速放下了警惕,松了一大口气。“被你吓死了!”他立即走过去姚暄夏那边,来到他的面前,“喂,你究竟有什么打算?”
“自从上次与君一别,我回到秦州便留意着殿下的一举一动,准备随时采取行动。当我得知殿下解除禁足,受任商官,我就开始步署如何辅佐殿下上位了。顺便,让我和殿下能够相见。”姚暄夏娓娓道来,“粮价的奏折是我劝父亲参上的,我就知道骧王一党的人会将殿下推上这个烫手山芋来,我也知道皇上一定会应允。所以,我就实施了这个计划。”
“快被你吓死了。”吕郢墨没好气道,“差点儿以为真的要我去搞定粮价。藩镇从来是各自为政的,难怪这次会一反常态。”
“粮价当然是要搞定的,功劳也是要争取了。”姚暄夏机灵地笑了一下,“这么一个令所有人都头痛的难题,只有殿下搞定了,这可是一个天大的功劳啊。”
吕郢墨心想,真不愧是文武双全。没想到,他竟有如此心智。幸亏这个人不是我的敌人,不然就难对付了。
吕郢墨正色打量眼前的这个二十岁的男子。对方比自己高半个头,样貌清俊,冠发头顶,英姿飒爽,英气十足。气若冰雪,眸似清泉,一身白蓝相间的飘袍,纵是有沙场戾气,不近人情,仍然清冽恬静,没有半分嗜血好杀的残暴气息。“生知七曜历,手画三军势,冰雪净聪明,雷霆走精锐。”吕郢墨由衷地赞美道,“公子真是冰雪聪明。”
“殿下过奖。”
“愚以为,世上没有第二个人,比公子更配得上‘冰雪聪明’ 四个字。”吕郢墨认真地看着他道。
“谢谢。”
吕郢墨忽然问道:“姚公子,不知道你当我是王爷呢,还是朋友呢?”
“殿下此话何解?”
吕郢墨走了几步,“如果公子当我是王爷,那我们之间就只有公事上的关系,我就立刻与你去办正事。”他顿了顿,停下脚步,“如果公子当我是朋友,那么在私事上,我现在真的没有心情同你去搞这一些。我现在真的很不开心。”
姚暄夏奇怪道:“怎么了?”
吕郢墨低眉敛目,“我来的时候,遭到了骧王派的殷泽带着一百个天策军的手下来刺杀。我最好的朋友,为我挡剑而死。”
姚暄夏听了,心有戚戚然。他默默看着他,作了一揖道:“在下,当然是殿下的……朋友。”
“今天,我就交了你这一个朋友了。”吕郢墨回了一礼,“谢谢你。”
姚暄夏说,既然吕郢墨现在心情不好,那他就带他去走走,散散心吧,反正长安是他的地头,这里的一切他最熟了。吕郢墨说,好,反正他没有来过长安。
现在想,他就像当日被禁足时晔王府里的那支竹蜻蜓一样,飞出了武威,来到了长安。
姚暄夏带了吕郢墨去草市玩。长安是重要的贸易中心,是丝绸之路的起点及终点,草市会贩卖西域各国的商品,亦有交易印度洋贸易的商品。
长安草市,满街的盛世繁华。商人店铺万千,游人络绎不绝。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吕郢墨游览了草市的角角落落,觉得自己果真要多出去看看。他在一家家店铺里仔细观察那些西域玩意儿,买了很多不同的东西。胡琴、胡瓜、胡萝卜、海棠、海石榴、海珠药物、奇禽异兽、香料、竹布。这些东西,他一样都没有见过。
作为自小居于深宫的皇子,吕郢墨第一次认识到了外面新奇的世界。他从来没有离开过武威,这是他第一次出来外地游玩。像是没有见识过世面一样,老谋深算的他此刻竟像一个孩子一样,瞳眸里露出罕见的童真。
这是吕郢墨未曾露于人前的一面,因为他过去没有过这样的体验。第一次的童真,却是露在了只是第二次见面的姚暄夏面前。真是奇妙的缘分。姚暄夏觉得眼前这个三皇子真的很难猜,时而步步心机,时而活泼可爱,分不清楚哪个才是真正的他,或者,两个都是吧。心里似乎有什么机关被人重重打开了,他发现自己的注意力无法从这个三皇子身上离开。这个三皇子,是官场里混得最好的那一种“笑面虎” ,是一个完美的政治家。非常受欢迎,有亲和力,令人看到就想帮助他。明明虚伪成性,机关算尽,为什么要露出这么可爱的天真?为什么要有这种发现有趣的事物的好奇?难道说,你也有真性情,有真情流露的时刻吗?
那么,平时天天戴上面具来伪装,活着不累吗?
不过,再累也是值得的吧。毕竟,这是一个政治家天生的极之可贵的能力啊。
只是,从朋友的角度来看,就会替他感到累吧。
姚暄夏在心中默默想道。
然后,姚暄夏带了吕郢墨去骊山玩。骊山是长安最著名的风景名胜,崇峻不如太华,绵亘不如终南,幽异不如太白,奇险不如龙门,却始终松柏长青,壮丽翠秀,似一匹青苍的骊驹。
姚暄夏指着西绣岭第二峰之巅,说:“你看,此峰多高!相传,上古,女娲在这里‘炼石补天’ 。”
“的确神妙。”吕郢墨点头应道。
接着,两人登上了烽火台。烽火台置于高山险绝处,方形石砌,上敛下宽,块石包砌,里塞碎泥、砖瓦。明显已经荒废一千年,是一片颓桓败瓦之象。姚暄夏不禁感触起来,稍微哀伤,“……千年前,周天子周幽王,就是在这里‘烽火戏诸侯’ ,为博褒姒一笑而亡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