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述秋拉了拉她的手,皱了皱脸。
那位夫人被他的表情逗笑了,便不再追究,走了回去,为青年布茶。温述秋听见了珠子碰撞的声音,心里不禁讶异,那道珠帘已经安放了十几年,为何还不换?
“秋秋,游历江湖好玩吗?有没有交到志同道合的好友?每日吃食如何?” 苏曼姬素手捻起一块软糕,掰成两半,边低声问道:“极乐山上太容易下雨了,有无受寒?”
“有的,虽偶尔有些惊险,但也很快化险为夷了。认识了一些有意思的人,知道了很多原先不知道的事。” 温述秋还没说完,嘴里就被塞进小半块软糕,只好鼓起腮帮子嚼。
“这就好,你这孩子就是性格太闷了。” 苏曼姬笑了起来,拍了拍手里的点心碎屑:“合该多认识些人,不能总是这么老实。”
“我晓得的,正好认识了一个很有意思的友人,改日带来见见您。”温述秋努力咽下嘴里甜的发慌的糕点,面上随着她的话笑着,心里却暗暗发苦。
苏诃宫主惨死的画面还残留在他脑海里,终其一生怕是都不会消失了。她的逝去,是如此的悄无声息,甚至都没有在江湖上泛起多大的水花。
他本以为母亲是最关心那位女子生死的人,可是从进门到现在,母亲竟是半字都未提到温苏诃。温述秋心里有些悲凉,更多的则是无助。
“秋秋,你好像不是很高兴。” 苏曼姬温柔地抚了抚青年的鬓角,“发生什么事了吗?”
“母亲,有个人要我......”话一出口,他又觉得不妥,一再踌躇,最后还是遵循心里那一点点反叛,一鼓作气道:“苏诃宫主她——”
“我知晓。” 女人轻声打断了他,平静道:“我知道她去了。”
“那——” 温述秋不可置信地抬起脸,
“我只是不敢相信罢了。” 苏曼姬看着青年傻里傻气的样子,笑了一声,将另外半块糕点也塞进了他嘴里,随意道:“我在这遥远的兴洲,那里能想到她会走?我以为没了我,她也会过上鲜衣怒马的生活的。这糕太甜了点,你吃吧。”
她态度随意,语气淡然,谈及一个人的生死竟然像谈论一块甜过了头的糕点似的。
一切都会随着时间消逝,也许在母亲的心里,过去的那些浓烈的情谊也早已逝去消散了。温述秋想着,他还记得母亲的样子,如同天边皎皎的明月一般温婉明澈,站在桃花中向幼时的他招手时的样子更是飘渺似仙。
这样的神仙人物,也许注定不会为谁停留。一时之间,温述秋心里头一次生出些不甘和无奈,单纯为了温苏诃的遭遇。
“母亲,我原本带着一封信而来,可是现在.....” 温述秋那长长的眼睫不安地搭着,遮住了没有光亮的瞳仁:“我想那封信也只不过是消遣罢了。”
“我虽不会观心术,但也能勉强猜出你的一点心事。”苏曼姬仍是一片云淡风轻的样子,她看着青年微微皱起的眉头和紧抿着的唇,笑着开口道:“不若我用应对方法来换那封信罢。”
她自顾自地接着说道:“有这样的一个人,她会使你对未来充满向往,同时又对一切无所畏惧。想要对她坦诚敞开你的所有,你的渺小、黑暗、卑鄙,一切的一切都想要告诉她,可是又因为害怕来自于她的疏远,一直忍耐。”
“她会是你在艰难的日子里,唯一的支撑。你知这千般变化的心思是为了什么吗?”
温述秋只觉喉间干涩的生疼,低声道:“我.....不知。”
“傻孩子。” 美貌妇人隔空虚点了点他的额头:“你不懂这是什么,看起来是真的有了这么个人?”
“我......也不知。” 温述秋突然似是明白了什么,抬起脸问道:“您说的是谁,苏诃宫主?”
“不是什么所谓的苏诃宫主,我说的是温乔婴。” 女人的笑容仍如三月的清风与细雨般温和:“我的小师妹,乔乔。”
温述秋沉默半晌,自怀中拿出了那封浅红色的信。信口的花瓣早已被多日赶路揉掉了,只剩下个明黄色的花蕊,可怜兮兮地支在那里。
女人拿到那封信,并未直接拆开,只是反复地把玩查看,轻声道:“我不再爱了,乔乔大概会怨我吧?再写些桃花流水的诗,可惜我不能回她了。让她带着恨走,也不枉爱过这一遭。”
最终她还是打开了。
那张信纸很薄,薄到无法再承载更多的绝望和释然,信上没有所谓的伤春感秋,也没有什么爱恨情仇。温苏诃的人生里跌宕起伏,她爱过、恨过,无数壮志凌云的故事最后却也只变成了很短的几个字。
“先走一步。”
苏曼姬颤抖着手捂住了嘴,强忍着哽咽的声音。两行清泪蓦然涌出,顺着芙蓉一般的脸颊缓缓落下。
脆弱的纸张被她丢弃在脚下,女人仰起了脸,通红的眼里一片虚无。温述秋许久未听到她的声音,摸索着捡起了那张纸,再工整地叠好塞进信封之中。
“您爱她。”他笃定又难掩悲戚地说道:“我懂了。”
也许.....他也是有这样一个人的。
作者有话要说:
期末超忙23333秋秋开窍啦!
第40章 别无所求
先走一步。
那信纸太薄,载不动爱与思念。
苏曼姬落寞地抚摸着信封上的黄色花蕊,那之前也许是一朵桃花吧。
她的小师妹最喜欢的花朵,眼前好似又浮现那艳若桃李的女子。十七岁那年,少女站在纷乱的桃花丛之中,伸着鞭子得意地指向她。那天正晴,少女的面容让桃花都沦为了陪衬。她嘴角的笑意让呆站着的女人也忍不住勾起了嘴角。
那样仙境般的景色,如今却物是人非。苏曼姬压抑着泣声,泪水却止不住地涌出。
“是我妄想的太多了,原以为乔乔会恨我,会怨我,却没想到她已经......” 苏曼姬满面泪痕,无神地盯着窗外偶尔飞过的雀鸟,轻声说道:“是我误了她。”
温述秋敏感地听出了她话语之中的不详意味,他叹了声气,握住了女人的手:“您已经挽留过了。”
命运待她们二人实在太薄,才会让一个有情人绝望而亡,一个有情人痛苦至斯。
“不.....不.....” 苏曼姬深吸一口气,强忍住了泪水,只觉得胸腔中的酸涩感情扭成了一股绳子,狠狠鞭笞在她的心上,打的她皮开肉绽。
“......” 温述秋张开双臂,拥住了陷入悲痛的女人。青年的怀抱实在太过温暖,苏曼姬一时有些怔愣,她惊觉自己的儿子不知何时起,已经不再是记忆中的小豆丁了,他已经是个温润沉默的青年了。
青年的关心与担忧藏在无声的拥抱之中,苏曼姬自然地靠在儿子脖颈之间,青年的身上带着一种浅淡的花香,让她惶恐不安地心也逐渐安定了下来。
“您一定非常爱她。” 见妇人已不再落泪,温述秋松开了怀抱,捏了捏女人的手指,补充道:“非常、非常。”
“是,我很爱她。”苏曼姬被他认真的语气逗乐了,她抹去眼角泪滴,浅笑道:“我当年隐忍太过,对着所有人都口不对心,谁能想到竟是连她都骗过了。我.....定是会下去陪她的,这是我的命。”
温述秋见她释然,便知她已将沉痛掩藏在了心里,也不再多言。想起自己前来的目的,他赶紧问道:“母亲,你可知一种毒,名叫‘醉里挑灯’?有什么破解的方法吗?”
他神色有些急切,苏曼姬仔细地打量了一下 ,说道:“谁中了这毒?”
“我一个.....游历时认识的友人” 温述秋抿起唇,神色不安:“为了护我他才中了这种毒的。”
“这毒可是时间最难解的药。”苏曼姬挑眉道:“当初温邪为了镇教而制,无色无味最是难防,不知带走了多少英雄豪杰的性命。”
“我试过了解毒办法,可是无论怎样都有几味药相互冲撞。解开一味,另外的药始终能置人于死地。” 温述秋无奈地说道:“实在是无可奈何了。”
“我记得这□□全部都在那个人手里,你那友人究竟怎么中的毒?还有,你用武功了?” 苏曼姬皱眉问道。
“是......刀上涂了药,本是冲我而来,他却替我受了一难。当时情况紧急,若是我再不出手,两人都难活命。” 温述秋无心隐瞒,全部和盘托出。
“你这朋友倒是当真仗义。”貌美妇人摇了摇头,惆怅道:“罢了,就算你自己清楚内力用多了会引发什么后果也没用。你这性子太过温软,除了自己对谁都狠不下心来。”
“可是他身上的毒——” 青年话未说完,就听妇人打断他道:“有你在,这毒就好解。”
她低声说了几句话,抬眼就见青年一脸震惊的神色。
“这有什么的?”苏曼姬纳罕道:“当初我还......”
“母亲!” 青年赶紧站起身,有些紧张地向门口走去:“我.....我先去休息了!”
女人若有所思地看着他踉跄的背影,抬手招来一人。那人单膝跪地,恭敬无比道:“殿下有何吩咐?”
“去查查那个友人。” 苏曼姬挥了挥手,又道:“莫要打草惊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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