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脚程颇快,只半日便到了下一个城镇,苏风溪勒住了马:“师弟,是在这里休整一二,还是赶去下一个城镇?”
皇甫庆瞥了苏风溪一眼,到底没说出反驳的话语:“师兄决定便好,不过我的武功是我爹一手教导,你认了我这个师弟,便要认了魔教教主做师父的。”
苏风溪收拢了笑,回应颇有些避重就轻的味道:“拜师之事须双方愿意才行,你爹不会任由我们胡闹的。”
你管我叫师弟就不胡闹了?皇甫庆如此想着,心里莫名烦躁,便扬起鞭,掉转马头,干脆向下一个城池奔去。
苏风溪亦无奈极了,只得策马跟上,心道:这皇甫庆活生生是被宠坏的脾气。
皇甫庆在前头飞快地跑,苏风溪便在他身后追,两人疾行了数十里,皇甫庆的马终于有些疲软减速了,苏风溪舒了口气,正欲上前赶上,一个眨眼竟不见了眼前人的身影。
他的心脏偷停了一拍,驱马向前,果然见了一个塌陷的地洞,低头一看,皇甫庆正挂在剑上,仰头冲他笑。
这地洞许是猎户设下的陷阱,洞挖得极深,洞底是削得极尖的木刺,皇甫庆的脚将将能踩到木刺尖,只靠着双手握住插入洞壁的剑,勉强稳住身形。
“需要帮忙么?”苏风溪自上而下望,问了一句。
“你让开些,便是帮忙了。”
苏风溪便让开了些,只听细微的声响,再加上“咚咚咚”三声闷响,皇甫庆便翻出了地洞,稳稳地落在了洞旁,除了手中的剑沾染了些许泥土,整个人竟是从容的。
“马呢?”苏风溪脱口而出。
“眼见着不对,直接甩了我,一个纵身,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正说着话,便见那匹马自山坡下悠闲地迈了过来,皇甫庆骂道:“你倒是跑得飞快。”
骂归骂,到底还是一把拖过来,看了一圈,发觉身上没多一个伤口,便放了心。
苏风溪看这一人一马温情脉脉,心底竟生出了几分羡慕来,便从包裹中翻出了一件衣服扔给了皇甫庆,只道:“外衣脏了,换换吧。”
皇甫庆道了声谢,也不避让,褪了外衣换上了新的,纵身上马,这次倒不会一股气向前冲了。
二人中午用了些吃食,便继续前进,到了夜幕时分,尚未走到下一个城镇。
眼见着要留宿在外,转过个弯路边却突然出现了一家半新不旧的客栈,残阳似血,飘舞的幌子上有细微的虫洞,细微声响自门内出。
苏风溪与皇甫庆交换了眼神,便驱马上前,朗声道:“我师兄弟二人欲投宿,店家可有空房?”
“有的,进来便是,本店店小,马匹拴在门口的柱子上便好。”
苏风溪尚有犹豫,皇甫庆竟干脆下了马,将绳索虚虚一绕,大步流星向房门处走,苏风溪无奈,便也只得跟上,推开门,便能闻到空气中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大厅内只点着数盏灯,掌柜的是个约莫五十岁的老人,正在漫不经心地算着账,头也不抬,只回道:“上房只有一间,你兄弟二人同住可好?”
“除了上房呢?”苏风溪上前一步,将皇甫庆拉在了身后。
“我劝你二人住上房里,安稳些。”
“那便开一间上房,掌柜的,这里可有吃食?”
掌柜的停下了拨弄算盘的手,抬起头,露出了刀痕交错的脸颊:“有银子便有。”
6.
“没银子呢?”苏风溪尚未开口,却叫皇甫庆抢了先。
掌柜的没回答,像是没听见一般,苏风溪的手扶在了剑柄上,却笑着接道:“有金子。”
“有银子便好,金子太贵重了。”掌柜的笑了笑,疤痕更显狰狞,手心向上伸了过来。
苏风溪便从怀里取出了一锭银子,压在了那人的手心,银子刚刚触碰到那人手心,便迅速地泛起了黑,掌柜的浑不在意,收了这枚黑色的银锭,扔进了身后的酒坛里。
“上房一间,上楼左拐最里,荒郊野地,没什么好吃食,几样特色菜送到你们房里,可好?”
皇甫庆还欲说,手上却一疼,苏风溪转过头向他摇了摇头,他便抿了抿嘴唇,不再说了。
“麻烦掌柜的了。”苏风溪拉着皇甫庆的手,二人上了楼,才听到些许人的声响,向左走到尽头,便是一扇半开着的门,推门而入,门内布置虽然简陋,但却格外干净。
二人关上了门,皇甫庆将腰间的剑随意扔在桌上,便道:“你方才一直拦着我作甚?”
“我娘生前粗通医术,亦通晓一些蛊术,”苏风溪将包袱放在床上,平摊开将里面的衣裳和吃食取出,边整理边答道,“那掌柜体内养了蛊虫,给他银子便可压抑一二,我怕他加害于你,便一直拦着你。”
“你又是如何看出的?你娘教给你的法子?”皇甫庆伸手碰了碰茶壶,发觉里面装的是热茶,便为自己倒了一杯,顿了顿,又为苏风溪倒了一杯。
“算是吧,我自小对蛊虫便极为敏感,那掌柜的该是养了数十年的蛊了,他若想害人,你我即便能招架,也要费一番周折。”苏风溪说着话便走到了桌旁,又从袖中取出两根银针插入了两杯茶水中,见银针未褪色,才收了回去。
皇甫庆本想喝茶,见了这番架势,又不想喝了,便径自取了白日里自备的水壶,“咕咚咕咚”喝了起来。
苏风溪摇了摇头,端起了一杯茶,茶中渐渐现出细小的白线来——那是蛊虫聚集的模样。
苏风溪面不改色,连喝了两杯茶,又掀开茶盖,轻轻弹了弹手指,叫细小的粉末落入茶壶中,再重新掩了回去——他本不想浪费手中的药,但又怕皇甫庆改了主意,又想喝这壶茶。
这一切皇甫庆并未察觉,他喝完水后,便冷静下来,既然那掌柜的难以应对,便忍过这一夜,待以后同他爹联系上,叫他爹来帮忙对付,莫说一个掌柜的,便是十个掌柜的,亦奈何不了他爹。
正如此想着,却听见了极有规律的三声敲门,苏风溪前去开门,门外已没有人,只有一个餐盘,上面有几道菜和两碗饭,还冒着热气。
苏风溪将饭菜端了进来,唤皇甫庆来吃。
皇甫庆神色怏怏,只道:“这饭菜也要验一验么?”
“那蛊虫只能活在水中,或是在特定的丹药中,这饭菜不验也没关系的。”
皇甫庆打起了一点精神,他对苏风溪总有一种莫名的信任,而这一路走来,苏风溪也未曾辜负他的信任。
皇甫庆没什么好朋友,他的影卫算一个,但那人与他有心结,而这心结难解。他便是为了散心,才特地下山去寻他爹的,却没想到遇到了这么个有趣的人。皇甫庆是想同苏风溪做朋友的——但他又怕,苏风溪不喜欢他这样的人。
皇甫庆一点点放出了真实的性格,但苏风溪一直笑着,仿佛无论发生了什么事,无论他什么模样,都没关系、都能包容似的。
苏风溪只看着皇甫庆闷头吃饭,像是有些不高兴似的,他低头看了一圈菜色,便将一道菜推到了皇甫庆的身边,说道:“慢些吃,别着急。”
皇甫庆停下了筷子,只闷声问:“你如何知晓我爱吃这道菜?”
“上次见你多夹了几筷子,便记得了。”
苏风溪本以为皇甫庆还会说些什么,却没想到他什么都没说,只用筷子夹了几大筷子的那盘菜,堆到了自己的碗里。
这是自己喜欢吃,就分享给我吃的意思?
苏风溪愣了一下,很快猜透了皇甫庆的意思。他便忍不住去笑,笑眼前的少年刀子嘴豆腐心,真真是个好师弟。
7.
这一夜便安稳睡了过去,床铺不算小,并排躺着也无妨碍,只是夜深时分,门外传来了轻微的叩门声。
苏风溪睁开双眼,眼底未见一丝困意,他掀开被子下了床,推开门,门外便是掌柜的苍老的脸。
苏风溪弯下腰鞠了一躬: “前辈。”
“当不起你一句前辈,我下的蛊为你所破,便不会难为你二人,深夜前来,只是想问问是哪家的孩子。”
“江南苏家。”
“苏风溪?”
“是。”
“你娘我认得,是个苦命人,罢了,节哀顺变。”
苏风溪抬起头,眼前已不见人影,便阖了门扉,回了房间。皇甫庆依旧睡得深沉,这家店将蒙汗药放入餐食,蛊虫放入茶,做的便是谋财害命的行当。若非用的是他娘曾教导的手法,苏风溪断然不会轻易放过,如今有同门情谊,再加上那人一句“节哀顺变”,苏风溪犹豫片刻,终究还是算了。
第二日,皇甫庆醒来便问:“昨日你下了迷药?”
苏风溪默认了,又亲自拔出了腰间的剑,递到了皇甫庆的面前:“要杀我么?”
皇甫庆伸手接了剑,一下插回了剑鞘,回道:“这次便罢了,你这人可真烦。”
“师弟这是舍不得,师兄很是感动。”
“滚边,挡着我的阳光了。”
苏风溪不躲,皇甫庆便伸手去推,推了推竟推不动了,便“啧”了一声,用上了三分魔功去推,手下却一空,整个人向前倒去,偏偏在此时苏风溪伸出了胳膊,扶住了皇甫庆的肩膀,笑着问:“还玩儿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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