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气无形，十步一杀。只此一击，叶明昭已明白，自己遇到的是生平罕见的强劲对手。
“阁下究竟是何人？”
那黑衣人叹了口气，伸手缓缓揭下了蒙面的布巾。“是我，还记得我吗？”
叶明昭仔细看了看他，沉吟了好一会儿，也没有回答。见他如此反应，凤云霄心都凉了，难言的刺痛感顿时涌上心头。正在无所适从的时候，忽见叶明昭目光一闪，似是终于想起了什么，凤云霄还未来得及松口气，就听他说道：“我想起来了，我白天见过你，你是凤云霄凤公子。凤公子夜闯我清风堂，究竟是何用意？”
听他语气不善，凤云霄也清楚地知道，自己这样夜闯他人堂口是犯了江湖大忌，轻则决斗，重则甚至会引发门派冲突，惹下滔天大祸，急忙拱手赔罪。
“在下夜闯清风堂，实无恶意，只是有事想请教叶兄。用此方法引足下出来实在多有得罪，冒犯之处，还望叶兄海涵。”
叶明昭微微诧异，手中长剑一转，却并未收回鞘中，只是垂了下来。
“在下与凤公子素昧平生，凤公子要问我何事？”
虽然语调变得客气，他的表情却依然十分严肃。那双幽深的眼眸纵然没有了方才战斗时的杀气，却也完全不像白天画船之上时的温和，透出质询的冷淡光芒。
对上这双熟悉的眼睛，却又陌生的眼神，凤云霄一时之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将长剑收回鞘内，以示自己并无敌意，凤云霄才开口说道：“在下今天第一次与叶兄见面，惊觉叶兄的相貌，与在下一位故人极其相似，如同一人，这令在下心中疑惑。因此夤夜冒昧前来，一探究竟。在下唐突，还望叶兄见谅。”
“我像阁下的故人？”叶明昭一愣。“是谁？”
“七叶离魂剑，龙七叶。”
虽说白天才听过这个名字，但显然此时的叶明昭已经又给忘记了，他皱着眉头想了好一会儿，终于摇了摇头。
“我不知道此人是谁。”
他答得平常，可这回答落在凤云霄耳中，真如同打翻了五味瓶，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你再想一想……你对这名字，真的一点印象也没有了吗？”
“没有。”叶明昭毫不犹豫地回答。
第5章 第 5 章
凤云霄一时无语，沉默了好一会儿，终于鼓足勇气走上前去，直盯着对方的眼睛道：“你真的把从前的事全都忘记了？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但就算你忘记了一切，怎么能忘记自己？你可知道，你就是龙七叶啊！”
“我就是龙七叶？”叶明昭一愣。“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还能有什么意思？”凤云霄苦笑了一下，说道：“纵然你更换了名姓，纵然你的气度外观已经改变，可你的武功并没有改变，你的剑术还是那样凌厉剽悍，和当年一模一样。你就是当年的七叶离魂剑，龙七叶！”
“是吗？”听到这样可以说是震撼性的信息，叶明昭却似乎半点惊讶甚至好奇之类的情愫也没有，淡漠得几乎令人发狂。“天下武学纵然纷繁复杂，终归万变不离其宗，有些相似何足为怪？我听凤公子的话语，似乎和那龙七叶相熟，如何仅凭剑术相似便认定我是他，实在有些荒谬。”
凤云霄不觉又是一阵苦笑，看着眼前这张俊秀的脸，无奈地摇了摇头。
“七叶，你是真的忘记了一切吗？你……你就忘得那么彻底，忘了龙星华，忘了纳兰月明，也忘了我和你曾经……何等……亲近吗？”
最后的一句话，已是几不可闻。
完全不明白他在说什么，叶明昭只能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看着他漠然的神情，仿佛他不但忘记了一切，就连正常该有的情绪都忘记了一般，凤云霄几乎有些闷得透不过气来。实在难以抑制心中动荡不安的情感，他忍不住伸出手，想要去握对方的手。谁知手指刚一触到对方的手背，突见叶明昭面色大变，如同被毒刺扎到一般猛一甩手，噔噔噔一连倒退了好几步！
他终于表现出了情绪上的波动反应，但这种反应却是如此激烈，凤云霄的脸色登时变了。
叶明昭直直瞪着凤云霄，简直无法相信自己方才的感觉。对方的手碰到他手背的瞬间，他突然产生了一种奇异的幻觉，仿佛有条毒蛇，猛然钻进了他的后心里。那种冰冷无情到了骨子里的感觉，令他全身上下一阵发寒！
他行走江湖，见过的人形形□□，和人肢体上的接触也是常事，哪里有过方才那样，只是一触碰，便让他产生如此不同寻常的不适感。这情形不可思议到了极点，诡异得令人汗毛倒竖。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夜风阵阵，拂动着两人的衣衫。看着那人惊疑警戒的目光，凤云霄忽然发现，这深秋的黑暗夜色，已带着刻骨的寒意，一直弥漫到了自己的心底。
良久，他终于叹息了一声，退开数步，拱手扬声道：“今晚之事，是在下冒昧了，还望叶兄不要放在心上。如叶兄不见责，在下这就告辞了。”
叶明昭没有回答，看着凤云霄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之中，沉寂了好一会儿，忽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你没事吧？”叶明昭回头一看，原来是花连华赶到了。
“没有。”看到花连华赶上来那紧张的神情，他不禁微笑起来。“你难道信不过我，这样紧张做什么？”
看到他并没有受伤，花连华松了口气，便又恢复了往日那副懒散的神态，笑道：“我当然不是怕你打不过人家，只是你脑子一向不好使，我怕你给人卖了都不知道，如此而已。”
听到如此恶劣的说辞，叶明昭忍不住望天叹了口气，看向花连华的笑脸，他忽然心中一动，伸出手去，在花连华手背上触了一下，想了一想，又抓住了对方的手，用力狠狠一握。他的力道实在不轻，直捏得花连华龇牙咧嘴，又不知他是何用意，不敢缩回，直到叶明昭自己收手，才赶紧甩了甩手。
“我说明昭，就算你忽然想吃红烧凤爪，也用不着这样用力捏我的手吧？”
看着自己那白皙修长的手，已经被叶明昭攥红了，也不知明天会不会变青，花连华好不心疼。叶明昭也不理他，只是看着自己的手心出神。
花连华叫了他两声，见他只是发呆，也不知道又想到了什么，神游天外，直到抓着他的胳膊摇了两摇，才回过神来。花连华问道：“那闯清风堂的，到底是什么人？”
“凤云霄。”
“是他？”花连华猛然一惊。“他为何夜闯我清风堂？”
“他说……”看着黑暗的夜空，叶明昭若有所思。“我长的像他的一个故人。”
说到这里，他转过脸来，看着花连华，神色严肃。“连华，我是‘七叶离魂剑’龙七叶？”
花连华漂亮的眼睛猛然睁大了，不过只一瞬间，那异样的表情便已隐去，又露出了招牌式的灿烂笑容。
“我说你的记性，真是该好好长长了。我好像跟你说过不止一次，这个龙七叶，虽然江湖传言是生死不知，事实上，他早就因为犯了庄规，被龙翔山庄主人杀害了，你怎么可能是他？难道说你是鬼不成？”
“死了？”叶明昭一愣。
花连华也不容他疑惑，拉着他的胳膊往回拽着便走。“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你不要多想，不然又要头疼了。你现在杂念越少越好，那些费心费神的事不用你操心，只要听着我的就没错，明白吗？”
叶明昭轻笑一声，点了点头。“明白。总之我就是打手，你就是军师，你指到哪里，我就打到哪里，是这个意思吧？”
“明昭！”想不到叶明昭会说出这番话来，花连华又好气又好笑。“什么打手？我是为你好，好不好？就你那差劲的记性，时不时不太灵光的脑袋，要你想那么多事，你受得了吗？真是那个什么咬吕洞宾……”
话音未落，叶明昭已一脚踹在了他后心上。亏得他身手矫捷，就着这一脚之力，一个翻身，飞腾到十数步之外，立定之后，哈哈大笑。
“来来来，今晚就来比试一下脚力，看看你我二人，到底轻功谁更胜一筹。你若嬴了我，我输你五十两银子，我若嬴了，你就负责想办法把沉鱼的极品好酒弄一坛来，如何？”
“你念念不忘的就是这个？”叶明昭不由笑了起来。“你有这赖上我的功夫，直接向她去要不是更省事？”
“她要是我要就肯给，我也用不着费那个劲了！”花连华扮了个鬼脸，笑道：“也就是你去她还肯割爱，我去要门都没有的，偏心到了家！闲话少说，来吧明昭，今夜倒要看看，究竟鹿死谁手？”
两道黑色的人影，在黑暗的夜色中，御风飞驰。衣袂当风，疾如流星，转瞬之间，已不见了踪影。
回到凤鸣楼的凤云霄，已不知此时，自己是什么样的心情。
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心，凤云霄的神色十分古怪。被那人挥开的刹那，这手竟如同被火烫灼一般，一直痛到了心底。
我是怎么了？伫立在夜风中，看着天际的寒星，凤云霄一片茫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