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惊喜道:“莫非他只是在欲擒故纵?”
锦衣人叹道:“但愿如此。”
城东太子府正是阴云漫天,而另一头的韩府里,只听见一阵林间穿梭之声,韩半步身姿矫健,越过园林,翻身进了厢房。
韩半步正想说话,又想起他正在禁言,一时间难受得抓耳挠腮。
韩璧见他如此,大发慈悲:“允你说一炷香的话吧。”
韩半步闻言大喜,絮絮叨叨地汇报起来:“墨奕那根木头桩子进了太子府不到半柱香就出来,手上没有盒子,想是东西已经还了,看上去也不像动过手的样子。”
韩璧正搬弄着算盘,懒懒地答道:“他穿着墨奕的玄色行衣,太子只要不傻,是无论如何不敢动他的。”
“万一真动手了呢?”韩半步好奇问道。
韩璧耸肩:“是他运气不好,与我何干。”
韩半步又问:“既然不会动手,那为何非要让那木头桩子去太子府,随便找个人去不也一样,免得您还要替他做事。”
韩璧轻笑:“我说替他找消息,又没说什么时候能找到,要是一两年内都找不到,也是他运气不好,与我何干。”
韩半步折服了,不禁欢呼:“少主英明!”
韩璧:“至于太子那边,他最好清楚点知道,想收买我,就要出更高的价钱。”
韩半步惊奇道:“咦,难不成少主您真的看上了太子?”
韩璧立刻道:“怎么可能?”
今日解决了明珠一事,韩璧心情大好,便也愿意多解释几句:“太子为人刚愎自用,即使一时不悦,过后也不会觉得我是真心拒绝他的招揽,反而会认为我是在自抬身价,既然如此,我倒不如再趁机误导……”
韩半步:“那为何不让萧少陵去?”
韩璧:“萧少陵声名太盛,要他受我驱使,未免显得破绽百出。”
韩半步:“这么说来,那木头桩子籍籍无名,倒是合适不过了。”遂不禁感叹,“少主如此聪明,怪不得看不上太子了。”
韩璧:“我从不觉自己聪明,真要说的话,只是旁人太蠢罢了。”
韩半步为了拍马屁,向来是什么大逆不道的话都敢说出口的:“我看那个太子,脑子比不上少主半分。”
这话虽然没头没尾,韩璧却难得很是赞同:“陛下正值盛年,虽然立了太子,东宫却一直空悬,太子只能住在宫外太子府,政事参与极少,可见陛下也不太满意太子的性情。”顿了顿,“不过再怎么说,太子依然是太子,如无意外不能废储;现在赵皇后所生的四皇子陆佩琅不过三岁,这位太子竟然就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简直叫人叹为观止。”
韩半步却不这样想:“太子的生母身份卑贱,皇宫里向来子凭母贵,他自然要急了。”
韩璧冷笑道:“他再怎么急,都不应该碰到我大姐头上来。”
韩半步是韩家世仆,自然知道少主的大姐就是已故的韩皇后,韩璧是老来子,与韩皇后差了将近十岁,自小两人感情就是极好,“这与韩皇后又有什么关系?”
轻轻合眼,韩璧似是回到了年少时光,一家其乐融融之时,是镜花水月般的景致,最终却只能幽幽叹道:“他生母卑贱,而韩皇后身份高贵,且一生无子,两相对比之下,他难道不想由庶变嫡,名正言顺地入主东宫?何况记至韩皇后膝下,便是白得了一个韩家,这生意不仅是一本万利,简直是空手套白狼,换我也要一试。父亲懒得理他,他不就只好来找我下手了么?”
韩半步咂舌,自觉脑子已经转不过弯来。
韩璧每逢说到早逝的韩皇后,向来就是段隐痛,顿时也不愿再多提,只是又吩咐道:“对了,萧少陵之事,你也要派人去查探。”
韩半步:“咦,少主你不是早作了打算,要强行让那木头桩子运气不好么?”
韩璧:“不论是谁,他既然选择了在背后造谣萧少陵,就说明这个人没本事当面接住萧少陵的剑。”
韩半步这回总算是开窍了:“所以,一旦我们查到这人是谁,为了不让萧少陵知道真相,这人必定从此只能由少主您任意摆布?”
韩璧笑道:“不过又是一笔新生意而已。”摆摆手,“去罢。”
这年寒冬来得太早,未到腊月京城便风雪交加,衬得这一片歌舞升平犹如冰上赤足而行,人人摇摇欲坠,个个心惊胆战。
第5章 试探
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若要谈京城最为繁华红火的旺地,不得不谈韩家所开的再来阁,珍馐佳肴一应俱全,名人食客比比皆是,或是打尖或是住店,向来是宾至如归。
越是繁华之地,各类小道消息越是流转得快,何况是在这全国连锁的再来阁内,食客们昨日还在谈即将巡游至京中的杂耍班子,今日便又论起了江湖侠客的各色隐私,永远没有一日消停。
韩半步大摇大摆地入了再来阁,掌柜见了是他,忙端起一张谄媚的脸,笑呵呵地引了他入内室:“韩管事,您可总算来了,上个月的账目还等着您来看呢。”
然而入了内室,里头只是直直地站着两个人,不见什么账目。掌柜更是朝韩半步微微一点头,便识趣地退了出去,还顺手掩上了门。
韩半步一屁股就坐到了房中的木椅上,吊儿郎当地问道:“有消息了?”
房中两人相貌极其普通,属于极为融入茫茫人海的那类,韩璧曾赞此二人“过眼忘之,天赋难得”,遂为之取名阿普、阿通,自此之后,打探消息之事,一向都由此二人负责。
阿普身形微胖:“燕城之事,往来还需十天八日,暂时没有什么音讯。”
阿通则较为瘦削:“萧少陵之事,我也只有一点眉目。”
韩半步:“知道多少就说多少。”
阿普闻言,往后退了一步,阿通与他默契极好,紧接着上前一步汇报起了自己的事:“我已是让人仔细查探过了,但仍然没有找到谣言的源头,那始作俑者可谓是藏得极深。”
韩半步:“那你所说的眉目又在哪里?”
阿通又答:“如今最详尽的那条流言是称,萧少陵所创的百花蛇草剑,应是抄自气宗大派赤沛。”顿了顿,“幕后之人藏头露尾,再多恐怕是查不出了。”
韩半步却忽然诡异地一笑:“谁说你没查出了?此事没人敢认,自然是谁得益谁就背锅。”
阿通恍然大悟:“难道竟是赤沛所为?”
韩半步耸耸肩:“是或不是,让少主定夺吧。”
阿普沉默许久,终于逮到机会趁机称道:“韩管事不愧为少主身边之人,聪明机敏,我辈万不能及。”
韩半步厚颜无耻地嗯了一声,竟是承认了,“少主他一贯最是看重我的才智。”
如此互相吹捧了一阵,韩半步心情大好,打包了两份糖蒸米糕,一路飞奔回了韩府。
初雪将下未下,韩璧独自行于桥上,手里拿着一碟鱼食,桥下锦鲤在水中悠然自得,丝毫不知寒冬将至。
韩半步端着一盘糕点自远处踏风而来,手上却未洒半分,“少主,吃点心吗?”
韩璧嫌弃地瞥了一眼:“不如喂鱼。”
韩半步怏怏道:“与其喂鱼,不如喂我。”说着又是一阵胡吃海喝。
待他吃完后,韩半步才打了个饱嗝,然后巨细无遗地把打探来的消息转述了一回,“少主您说,赤沛是不是想要搞事?”
韩璧:“赤沛一向安分守己,这不像他们会做的事。”
“像不像又有何干?萧少陵偷盗赤沛武学之时很快就会传遍江湖,到时就算赤沛之人出来澄清,旁人也只会觉得他们是胆小怕事,”韩半步掰着手指算计着,“按萧少陵那个脾气,届时即便是把赤沛牌匾打烂,他都未必会善罢甘休。”
韩璧:“你这剧本写得不错,但怕就怕有人写在了你的前头。”
韩半步不解道:“我没听懂,您还是明说吧。”
韩璧不语,只是把手中小碟轻轻翻转,鱼食纷纷扰扰地落入湖中,一时湖水翻波,锦鲤翻滚跳跃,争相而来,他冷眼旁观。
须臾之后,韩璧吩咐道:“让人去陆折柳那里递个帖子,就说我后日得闲,想要参观他的枯庭小筑。”
韩半步奇道:“陆折柳……您难道怀疑他与此有关?”
韩璧神色淡淡,“赤沛一向低调,唯独最近有了一个不安分的陆折柳,我怀疑他又有什么出奇?反正不论是人是鬼,后日一试便知。”
庭霰如花,悄然而至,洒得满城白雪,银霜渐起。
枯庭小筑内暗香萦绕,一树寒梅,盛满清气乾坤。陆折柳立于树下,眉目如淡色水墨,身姿似岁寒白鹤,叫人见之忘俗。
韩璧徐步而来,迎上陆折柳翩然而笑的景象,顿感危机四伏,眼神不由得认真起来。
陆折柳不知他在想些什么,只觉韩璧眼神专注,眸子里似是只藏了自己的一抹影子,遂弯了一双眼笑道:“韩公子为何这般看我?”
韩璧话语之间似是酿满醇酒:“此情此景难得一见,我难免目不转睛。”
陆折柳虽是平生听惯旁人溢美之词,但能像韩璧这样兼顾真挚和好听的,掰着手指头也数不出五个;若是要找比韩璧身份更加显贵的、相貌更加俊逸的,则再也没有第二个,想到这里,他眼中笑意不由得加深了几分:“彼此,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