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璧:“……哦?”
韩半步难得见韩璧也是一脸茫然,忙补充道:“少主难道忘了,萧少陵那个木头桩子师弟,就叫沈知秋啊。”
韩璧闻言,仔细在脑海里搜刮了两圈,最后惊奇地发现,他竟然真的不知道萧少陵那师弟姓甚名谁,遂不禁问道:“那块木头桩子,就是燕城城主沈知秋?”
韩半步:“他毕竟是萧少陵的师弟,再籍籍无名,消息也是藏不住的,何况他从来就没掩藏过出身,墨奕上下谁不知道沈知秋来自燕城?阿普不过是去随意问问,便什么消息都套出来了。”
韩璧向来擅长闻弦而知雅意,然而上回与沈知秋一席话,竟然放松警惕到了如此地步,最后连人的名字都没套出来,不禁感觉沈知秋此人相当的高深莫测,并非是个傻子。
韩半步不知韩璧心中所想,只是一股脑地把目前所知的消息一五一十地倒了出来:“燕城那边的消息说,十年前,方鹤姿忽然出现,不过一年左右,又一夜之间消失于燕城,继而沈知秋又自囚一年,城主便交由他的好友宓临接任,一直到了现在;墨奕那边的消息和这也是对得上的,七年前,萧少陵在游历途中碰见了沈知秋,喜爱他的心性和韧劲,便把人带回了墨奕。”
韩璧思忖了片刻,问道:“沈知秋自囚一年,为何?”
韩半步摇摇头:“阿普说,暂时还不知道,燕城人对此大多三缄其口。”
韩璧:“仔细去查,必要时可从宓临身上下手。”
韩半步低声应了。
故事牵涉的人太多,线头更是错综复杂,一切均在在韩璧的心头来回萦绕,最终打成了千百个死结,每个死结的联系处都只剩下一个名字:沈知秋。
十年前在燕城,方鹤姿欺骗了沈知秋,两人最终应是分道扬镳了;
十年后在京城,陆折柳蓄意陷害萧少陵,还曾说过这番话:“多年以前,我曾有一个故友,我把他当作平生知交,无所不谈……之后说来也简单,便是一句道不同,不相为谋。”
到底陆折柳当初走过的是哪条阳关道,他的故友最后又走上了哪条独木桥?
想得太久,韩璧手中的茶也总算凉了,遂叫了韩半步,道:“你去一趟墨奕,把沈知秋叫过来,就说他师兄的事,我已经有了眉目。”
墨奕的人,行事向来是雷厉风行的。
韩璧在上午才刚刚让人去墨奕发了请帖,到了下午沈知秋的身影就出现在了韩府。
此刻,穿着代表墨奕低阶弟子的鸦青色衫子的沈知秋站在了韩府大门前,却仍然不由得有些许踌躇,过了许久,最终还是提起勇气,向门房递了话。
沈知秋:“墨奕沈知秋,受韩公子所邀……”
“沈先生快跟我来,公子一直都在等你呢。”他话还没说完,那门房就欢天喜地地迎了他进去,一边引路还一边好奇地问道:“沈先生今日怎么换成了青色的衣服?”
沈知秋解释道:“听说韩公子不喜欢看黑色的衣服,我便特意找出了这一套来,虽然是有些旧了,但是总比原来的好些。”
那人连连称是:“是呢,我们公子最讨厌别人把他的话不当规矩,特别是答应了还没做到的,他向来是一面都不要见的。”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沈知秋听他这样说了,忍不住心下不安起来。
待到了韩璧的书房,沈知秋敲门而入。
韩璧这回独坐在窗边的高榻上,身前正是一张原木茶案,茶烟袅袅而升,蒸得他半张白皙的脸颊都分外模糊了。
韩璧:“你来了。”
沈知秋点点头,旋即开始脱衣服。
韩璧:“……”
沈知秋是习武之人,动作极快,这头刚刚把腰带扯掉,那头肩膀已经露出来了,韩璧见势不好,赶紧伸手试图制止:“你在做什么?”
沈知秋:“这是我答应你的事,我便一定会做到。”
韩璧惊奇道:“我什么时候要你答应过……这种事?”
沈知秋不知韩壁说的到底是“哪种事”,只得耿直地答道:“你上回说过的。”
韩璧问:“我说过什么?”
沈知秋抓着自己的腰带,凛然道:“你说,你只见不穿衣服的人。”
他这样一说,韩璧倒是全都想起来了,一时间也是气乐了,自觉半生清白毁于一旦:“我上次的意思,并不是让你这回不穿衣服来见我。”我的意思,分明是让你下次别再来找我,偏偏你听不懂。
沈知秋却果然听不懂:“不是说我,难道是要让师兄这样来么?”
韩璧不想再跟他废话,只是在心里暗自盘算:他要花多少钱才能让墨奕被夷为平地。
沈知秋不知韩璧心中纠结,只是劝道:“师兄与我不同,他心高气傲,韩公子还是不要对他这样为好。”
韩壁心想,这回倾家荡产也要上,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沈知秋并不知道,在短短的几段对话间,墨奕就已经在韩璧心里亡了好几次,而他作为罪魁祸首,却是浑然未觉,只是缓缓地问道:“韩公子,你说知道了谁在背后造谣我师兄,是真的吗?”
这一问可谓是救墨奕于水火之中,韩璧想到此人背后隐情颇多,就这样死了未免可惜,一时也就忍了:“你先把衣服穿上,我再和你细说。”
沈知秋向来不是多嘴多舌之人,听他这样讲,也就快手快脚地穿上了衣服,安静地坐到了韩璧对面。
韩璧:“你可知道,赤沛新来的客师陆折柳?”
沈知秋:“不知道。”
韩璧:“……”
韩璧本想以此问作饵,看沈知秋的反应,若他反应有异,便必然有破绽可寻;只是现在这沈知秋一脸茫然,眼神纯澈,说是不知道就是不知道,倒叫他为难起来。
沈知秋见气氛骤然沉默,两人面面相觑,又想起出门以前,师兄曾经对他说过韩璧是“万事俱知之人”,便鼓起了勇气问道:“请问韩公子,陆折柳是谁?”
韩璧:“他以前是个隐士,近日才到了赤沛做客师,教授赤沛门下弟子武功,声望日隆。”
沈知秋点点头:“如此。”
两人又陷入了沉默。
韩璧仔细地打量着他,只觉这人五官可谓是生得极端正的,尤其是一道远山似的眉,携着八方英气,与他剑客的身份不谋而合;若是再思量一番他的背景,又会觉得此人实在是深不可测,先为燕城城主,后又成为了墨奕高阶弟子,其中经历必然极值得对外人道,可是沈知秋却为人低调内敛,兼之嘴笨口拙,是个十足的木头桩子。
沈知秋身上,有太多的矛盾,太多的隐情。
这人若是个真的蠢人,便会装什么都不知道;这人若是个真的聪明人,更会装什么都不知道。
想明白了这点,韩璧自知再沉默下去也大抵没什么用,遂开口就把陆折柳给卖了:“造谣你师兄萧少陵的人,便是这个陆折柳。”
第8章 清谈
“陆折柳?”沈知秋将这个名字轻轻念了一回,有些拗口,却不失跌宕的意味,“他为何如此做?”
韩璧轻描淡写道:“萧少陵得罪过的人不知凡几,多他一个也不出奇。”
沈知秋却疑惑了:“师兄得罪过很多人?”
韩璧心想:是啊,萧少陵得罪过的人,你面前正有一个。
沈知秋真心实意地感叹道:“幸好师兄还有韩公子这样的朋友,为他查明真相。”
韩璧:“……”论得罪人的方式,这师兄弟可谓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见韩璧沉默不语,沈知秋也不甚在意,想着这会儿已经得了消息,便想告辞而去了,但见着韩璧坐在他对面姿态悠闲地品茶,这告辞的话语却不知为何一时没能说出口来,最终沈知秋也只能悻悻地端起茶杯,饮了一口。
韩璧见他动作拘谨,忽然计上心来,遂命了候在外头的侍女进来换茶:“沈先生的茶凉了。”
沈知秋见状,连忙婉拒:“我不怕凉,不必如此。”
说着沈知秋竟然是伸手握住了茶杯,活像个小孩护住了自己的宝藏。
韩璧往来之人一贯都是非富则贵,讲究礼节和脸面,像沈知秋此等鲁莽举动他也是第一次见,一时也愣了。
不过,韩璧待人接物向来因人而异,很有一套手腕,他待陆折柳是春风怀柔,待沈知秋则是软硬兼施,如今他微抬了一张半板着的脸,容色昳丽得教人不敢逼视:“雪天里竟然让客人喝了凉茶,若是沈先生回去以后身体不适,我无论如何是过意不去的。”
沈知秋少年早熟,向来不习惯给人带来麻烦,现在听了韩璧一番话,旋即松开了手,心里又是愧疚又是熨帖:“是我想得不够周到。”
韩璧满意道:“知道便好。”
若是韩半步也在此,定会感叹这两人相处模式实在是古怪,一个算计人,一个被人算计,偏偏算计人的和被人算计的都毫无自觉,气氛一片乐也融融。
侍女得了令,不一会儿就端着木案回来了,木案上整齐地安置着十数个白色陶罐,一路走来,纹丝不动。
韩璧伸手捻起其中一个陶罐,那陶罐不过半个巴掌大小,在他掌心里显得尤为精致易碎,一看便并非凡品。又见他伸手提起了陶罐的盖子,手指轻拂,静神闻之,倍觉茶香清幽,沁人心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