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半步猜测道:“今日送给陆折柳的那块子茶砖,您后悔了?”
韩璧沉吟道:“我是在想,陆折柳凭什么能认得出真正的燕城茯茶?”
不仅是认得出,还能说得头头是道。当时这便令韩璧觉得古怪,陆折柳号称闲云野鹤,却一口就尝出了价值千金的佳茗,唯一原因只能是他曾经尝过真的。然而,燕城原产的茯茶,京城里有幸能收藏的也不会超过五个,像他这样能拿出来款待宾客的更加是绝无仅有。
韩半步推断着:“也许十年前他隐居之时,无意间喝过?”
韩璧摇了摇头:“当时燕城治安混乱,根本不对外人通商;何况燕城地处关外,距陆折柳隐居之地可谓是千里之遥,他如何有可能买得到茯茶?”
顿了顿,“唯一的可能是,他在十年以前,曾亲身到过燕城。”
韩半步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韩璧思考之时一双眼通常亮得惊人,如今想清楚了其中弯弯绕绕,更是倍感神清气爽,越发的容姿秀逸:“找两个好手去燕城,行事隐秘些。”
韩半步应了声好,刚要退下又被韩璧叫住。
韩璧吩咐道:“不用试图找‘陆折柳’之事,我估计此人必然已经改名换姓,不然何苦丝毫不提过去?到了燕城后,就去寻这十年来燕城所出的惊才绝艳、声名赫赫的人物,只要陆折柳到过燕城,他就必然是其中之一。”
当时琴棋书画全是珍品,陆折柳偏偏为了展现自己与众不同,找出了燕城茯茶,这人大概只想着无声无息抬高自己,殊不知却露出了一堆的马脚,现在尚且不甘平凡,何况十年以前?
韩璧这样想着,又觉陆折柳此人段数太低,破绽百出,不配为敌,于是顿感无趣。
只是他现在还不知道,一桩尘封的燕城旧事即将因此破土而出,从此一发不可收拾。
* 茯茶原型陕西茯茶砖,后来因为产量太少,多混入湖南黑毛茶。
第2章 墨奕
陆折柳来京半年,仍然暂住在租来的枯庭小筑中,此处虽名枯庭,内里却自有乾坤:小桥清溪,梅香浮动,而他青梅煮酒,静候来客。
来人正是祝涉。
陆折柳颔首道:“前些日子,多亏祝兄帮忙。”
祝涉摆摆手:“不过钱货两讫,我不是帮你,也会帮别人。”
陆折柳听他如此撇开关系,却也不恼,“不管如何,若没有祝兄为我铺路,我如何能入赤沛?这声谢还是当说的。”继而话锋一转,“不过,祝兄先前与我对打之时,认输不免过快,若不是没人深究,怕是会留下把柄。”
祝涉冷笑:“一分钱,一分货。若是我出尽全力败于你手,名声尽毁,又如何有资格推荐你进入赤沛?”
祝涉是江湖上成名已久的侠客,他武功虽好,却不是最好,让他如此有名的,是他爱才如命的性格,每隔一段时间,他就会发掘出一些根骨极佳的少年侠客,引他们前往各大宗派修习武功。陆折柳则是祝涉推崇之人当中最为光华耀眼的一个,他本就是口耳相传的隐世高人,兼之与祝涉一战,两人点到即止,祝涉只道佩服。
人人便说祝涉胸怀宽广,陆折柳天纵奇才,二人可谓是高山流水,彼此相得。
只是无人能知,如今两人相对而坐,均是神色淡淡,没有一分似是至交好友。
陆折柳:“祝兄落败一场,手上得了银子,身上有了名声,不也算是得偿所愿?”
祝涉:“我年已四十,才知自己是个俗人,在俗世中求的不过是酒色财气,反而是陆先生心怀鸿鹄之志,如今你既已顺利入了赤沛,还结识了韩璧此等贵人,我也只能深藏功与名,还望陆先生前程似锦。”说罢,他起身便走。
陆折柳却叫住了他,没头没尾地问道:“韩璧,与墨奕萧少陵比之如何?”
祝涉闻言,细想着墨奕乃剑宗第一大派,萧少陵是其首席弟子,十七岁出道便名震江湖,其根骨底蕴,万中无一,若是要走剑宗一途,自然是寻萧少陵为好;只是陆折柳这人,素来惯于造势,心机奇巧,并非善类,与墨奕可谓是格格不入。
祝涉:“两者比之,各有优劣。”
陆折柳:“愿闻其详。”
祝涉:“韩璧是逐利之人,兼之背景深厚,他向来做事只讲利益,交友只谈心情。”
陆折柳:“说得甚是。”
祝涉:“萧少陵的眼中,则向来不掺一颗沙子。以你的心性,他不会多看你一眼。”
他这番话虽很不客气,陆折柳面上仍然云淡风轻,照样礼数俱全地送客了。
直到夜深之时,祝涉之言仍在陆折柳耳边萦绕不去,让他不自觉想起自己不得不隐姓埋名的那段日子里,意外得知那人进了墨奕,还成为了萧少陵最看重的师弟;而他费尽心思,也不过得见韩璧一面。
灯下,陆折柳擦拭起了自己的佩剑,此剑名为寒妄,剑身如雪,锋芒毕露。
“沈知秋……你也配用剑?”
两人境遇天差地别,令他愤恨难忍,一夜无眠。
京城北郊,有座墨奕峰。
它原先无名,但毕竟剑宗第一大派墨奕在山上盘桓百年,便因此而得名了。
墨奕比武之风极盛,除了藏剑阁和休息之处,竟都有弟子修习剑道的影子,或演练,或切磋,每日都热火朝天,金戈碰撞之声不断,因此,墨奕流行着一句话:“不如切磋,学习不如切磋。”
弟子们最喜欢挑战的对象,一个是大师兄萧少陵,一个是二师兄沈知秋。
两人都是剑术高强之人,但性格上却略有不同:
萧少陵比较好说话,只要你愿意,他可以换十种姿势打败你,让你每次挨打都有新鲜感;沈知秋则是生性敦直,能十招以内打败你,决不会出第十一招。
这日又是如此,沈知秋一早起床就被好几个师弟提出挑战要求,只见他们轮番上阵,整整打了一轮,也没能让他的影踏剑怒而出鞘,直到感觉有些倦了,才招呼着大家回去歇息。
一个姓林的师弟却叫住他道:“沈师兄,我有些重要的事情要同你讲。”
沈知秋:“换个地方说。”
林师弟:“此处只剩我们两人,倒是无妨。”
沈知秋凛然道:“练剑之地,怎可闲聊。他日你再来此处切磋时,万一满脑子只剩下今日的谈话内容,到时如何是好?”
林师弟受教:“沈师兄说得对,是我狭隘了。”
只是两人到处走了一圈,处处都是打斗声,根本没寻到什么不能练剑的地方,最后林师弟提议道:“我看屋顶不错。”
沈知秋自然应允。
两人便一跃而上,在屋顶处坐了下来。
林师弟:“沈师兄可还记得,我上个月独自回家探亲之事?”
沈知秋:“不记得了。”
林师弟:“……”
沈知秋见他沉默不语,怕是受到了打击,遂安慰道:“探亲之事,过于亲密,我实在是不便同行,师弟不要执着,还是另寻旁人吧。”
林师弟咬牙:“……师兄,这次回家我已定下了未婚妻。”
沈知秋不知他为何突然提起未婚妻,但毕竟是喜事,他欣然道:“放宽了心胸,自然喜从天降。”
林师弟顿时感觉如鲠在喉,只得立马转入正题:“此事不是重点。重点是我这趟回家,一路上听到了许多的流言蜚语,甚是难听,还有模有样。”
沈知秋:“嗯?”
林师弟:“关于萧大师兄,萧少陵。”
沈知秋如今最敬重之人,除了师尊,便是他这位萧师兄,听了此话,脸色也不由得凝重起来,他长相端方秀丽,眸色澄澈,唯独眉心凝着一道英气,掩去了那份清淡,如今眼中寒星点点,更显惊人的凌厉。
林师弟却没察觉:“大师兄十七岁时便自创了百花蛇草剑共三十六式,以剑似蛇行、势如破竹著称,一时江湖震惊,都称他为不世出的奇才。”
沈知秋深以为然:“师兄本就是才华横溢之人,这名头并不过誉。”
林师弟接着说:“可是我这次回家,却听见江湖上有人在传谣,说师兄的百花蛇草剑乃是脱胎于别人的剑法,并非自创,实为偷取。”
沈知秋闻此,握着影踏剑的手一紧:“胡说八道!”
萧少陵天赋之高,是沈知秋此生唯一所见。每次师尊教授的剑法,沈知秋自认为笨拙,向来只是将勤补拙,但若换成萧少陵,他看一次便已学会,练上三次更能举一反三,这屡屡叫沈知秋钦佩不已。
不仅如此,萧少陵为人正直,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做出偷取剑招据为己有之事的。
林师弟同仇敌忾道:“我当时便跟沈师兄一样的气愤,掀了桌子就问他们,是谁胆敢如此造谣,与其背后说人,不如提剑来战!”
沈知秋赞许道:“你做得极对。”
林师弟却是泄气道:“可惜他们支支吾吾的,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我只好作罢了。”
沈知秋问道:“此事你为何不直接告知师兄?”
林师弟:“萧师兄心气极高,若是知道了这事,岂不是要提着剑杀遍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