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串爆响之后,所有暗器瞬间夺去了九玄光华。
白灵飞握紧剑柄,一切就若倒退到当日,他凭一念执着冲上昆仑时的景象。
教王扶光亲自出手,从镜湖旁的祭坛飞身而下截杀他。
那一掌直夺天地造化,而他紧握佩剑,凝顿了一瞬,将使了一半的“无蕴”剑式倒划回去。
生死一线,他蓦然变招、形同自戮。
那是少不更事的自己,对师兄的坚定承诺:七式的最后一招“无蕴”,练成后只会给他一个人看。
四年后的禁军牢内,同样是必死无疑的困局。
白灵飞轻轻转动手腕,暗凝师门绝技的起手式——
第六式,红尘。
剑雨化作清烟,剑气却没发出去。
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后,原来要三枚钥匙才能打开的铁链锁,正被内劲震得寸寸碎裂﹗
铁门轰然而开,有一手从门后伸出,千钧一发间将少年拉进牢室﹗
铁门又再闭上。
席卷整个门廊的铁针,最终在铁门钉入两寸而止。
“你……你又不把父皇的禁令当一回事……咳﹗”
景言背抵铁门,戏笑到了半途,已接连咳出几口鲜血。
白灵飞骇然抱稳了他,与他两掌相握,真气甫送出去,少年脸色立时剧变,“你没中毒……但脉气怎会弱得这么厉害﹗”
门外的明教杀手仍图撞击牢门,景言为震碎铁链,已虚秏全身内力,无法再语,只可强撑不让自己昏厥,用己身重量抵住铁门。然而幽闭数月、伤劳交困,功力再高,又怎抵得住杀红了眼的明教死士﹖
他受内劲所震,已咳得满脸成血,白灵飞不忍再看,想也不想,就将九玄当成门栓,横送过去,稳稳闩住了牢门﹗
景言勉强扯着唇角,对一把抱住自己的白灵飞吃力的道:
“你师门的宝贝……就这样不要了……﹖”
“连你都没了,要剑干什么﹖”怀抱中的温暖如此真实,真实得使他神智火烧般赤痛。白灵飞深吸一口气,双眸清亮如同秋水,“九玄用极北玄铁打制,等闲断不了的,除非师父骗我……但若真的断了,你以后用绝情剑赔我吧。”
“在下春日楼右护法,遵楼主之命,前来救助太子殿下。”
牢室半晌寂静,随后是金属碰刃之声。
铁门往内敝开,只见一男子闭眸盘坐榻上,半脸披血,看似已是半人半鬼。
下一剎,轻甲的少将执剑在门后站出,先瞥见后方的景焕康,再将目光投到栎木身上,对两人报以淡淡一笑。
“少将……”
白灵飞对景焕康微微点头,“殿下现已无碍。”复又转向栎木,“欧阳楼主身在何方﹖”
“楼主在山脚布阵,等候截击不速之客,现应全速往天牢赶来。”
三人各自在牢门内外,白灵飞清绝自若,栎木亦淡雅似莲,只景焕康挠头搔手、完全不知如何应对沉默。
数刻之后,牢内传来一声悠扬低沉的吐纳,白灵飞双眸一亮,皆因知道景言已完全复原了。
与此同时,天牢外大队人马抢门而进,直走到牢道尽头。
景焕康和栎木二人侧过身去,白灵飞扬起下颚,不禁勾唇一笑。
——只见禁军士兵被春日楼弟子逐个尾随盯紧,方如松则被欧阳少名和青原一左一右傍住,看到牢室里站在光影交界的少将,脸上顿时似是被掴了一巴。
“方将军姗姗来迟了。”白灵飞没有半分客气,“深夜时份,神秘高手血洗天牢,太子殿下身受重伤,请问禁军统领有何交代﹖”
“本将军也是接讯来此,反被人在山脚中途伏击,岂会有什么交代。”方如松怒然道:“反是你一直在牢中,才该交代禁军兄弟为何惨死在此地﹗”
“没有问题。”白灵飞爽快点头,“景副尉,把你脚边那人提起来,让他向将军好好交代。”
景焕康欲哭无泪。
………脚边那位仁兄已经不是人好吗﹗这是要提着残手还是断头去问啊﹗
少年的讽刺言语,方如松竟是无力还击——虽说禁军统领长年驻守皇城,但天牢出了此等大事,按罪怎也会算在他的头上﹗
“你是铁了心,要在早朝向陛下禀报了﹖”方如松冷冷一笑,“你算漏一点了——陛下未必就将天牢之事放在心上。”
“也许确是如此,但他亦不容殿下毁于他人之手。方将军,这条件你谈、还是不谈﹖”
事实正如白灵飞所言,帝君将景言打入天牢后,指使禁军行各种私罚酷刑,却分明不准旁人了结皇太子。
只有圣旨能使景言步上绝路;其他人妄图加害皇太子,只会激起公愤、逼使太/子/党背水一战而已。
——入朝短短时日,他竟把帝皇心意摸得如此通透……自己身为禁军统领,也要依仗他以的身份在帝君面前美言,才能在这次天牢血灾里免罪﹗
方如松不禁语塞。
“你自然知道我会提什么条件。”白灵飞淡然道:“从这刻开始,严禁所有兵将再对殿下用刑。为确保将军言而有信,我要有随时进出天牢的权限。”
“你以为在御林军呼风唤雨,便能够骑在禁军头上了﹖”方如松冷笑,“凭一条以色侍人的贱狗﹖八辈子都别想。”
青原已然抡起拳头,如非欧阳少名死死拦住,早就怒吼爆发。
“你敢再辱灵飞,最好便祈求我终生被囚。”
嗓音响在白灵飞身后,不高不低,却寒得有若钢石,天牢每人都听得清楚:
“否则,你头顶乌纱连同项上人头,我也一并要定了。”
只此一言,景焕康等人不由自主挺直腰胸,如同接受主帅训示,不敢有露些微轻佻不敬﹗
青原喜极低呼,“殿下﹗”
白灵飞始终淡漠不言,只是翘唇笑了。
暗黑中,景言凝注着白灵飞沐在烛光里,坚拔的身影替他挡去一切尖锋。
——直到许多年后,君临天下的帝皇依然无法忘记,他们在牢室生死与共的晚上。
那夜很是漫长,少年助自己回复元气后,凄迷了眸光,蓦然敛去全身的雪光锋芒。
明明不愿杀戮,赤红还是沿着他的指腕,逐分滴湿两人的肌肤。
少年垂下眸,忍住每次染血后遗留的罪疚。
他们之间,只配有这么残酷的抱拥。
“我们杀气那么重,早晚会有报应的。”皇太子如此戏言,“你还是收敛一下吧,不然克死了夫君怎么办﹖”
少年低笑一声,“……你想太多了,殿下比我魔高几丈,我才是要怕的那个。”
那个时候,他狂傲不怕逆天,他亦锋锐不怕断折;怎料那两颗星的轨迹,已在这刻注定应劫﹖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真正定下殿下小飞两人的基调了,其实直到结局,他们也是在比谁的手积血更厚。我常常想,他们俩就像一条生物链,殿下为了苍生,而小飞一生在拼命为他,嗯,有点揪心。
☆、平台飘雪
翌日早朝,帝君召禁军大统领方如松、以及御林军上锋将白灵飞上殿,当众亲述那场天牢惊/变。帝君不提彻查此事,已在徐汝、叶鸣钦等人意料之内;然而皇太子连番遭到伏杀,谋反之辞迟迟未有定案,逼于群情之下,帝君以失职为由,撤去方如松皇城守卫之任,令其改驻古越山。御林军顿时享有重权,白灵飞更总揽外宫、内城、承光殿守务,成为三卫的实质指挥者。
不出半年,这少年已昭示了惊人之能,一丝不误的重演昔代传奇。
白灵飞铠甲加身,太/子/党诸人却多了几块巨石堵在心头:
连番任命,帝君正逐步将形势推向穷巷末路。
旧日朝廷多方角力、如今渐渐聚焦于白灵飞身上。他正陷于罩网,明知蜘蛛在不断吐丝,却又不得挣扎。时间一久,猎物终会露出破绽,除了被勒至气尽,再没有别的下场。
帝君明知皇太子威震朝野,绝难入罪,更兼要麻木众臣,便选了一个最适合的突破口——
白灵飞。
承担起连番重任,绝无可能不出岔子。今天少年被捧得愈高、他日只会摔得愈狠。
当众人还在苦苦挣扎,帝君却在皇座上冷眼俯看——他只需盘算何时收网而已。
无止境的权谋、内斗、守防、练军,也随时日逐分压垮少年,甚至还能看出银甲下他骨尖的轮廓。
而收网的时候,终究还是到了。
十一月初九,第一批赈灾粮食顺利送抵江南各地,暂缓冬季的大饥/荒,总算将民怨稍稍压下。同日广西、安徽两州的叛乱终被镇压。两日后,统帅安庆王上奏,不日后班师回朝,将起乱首领连同十万被俘流民押回平京。
这份奏本在朝上再引烽烟。
平叛的安庆王力陈,应将叛乱首处以重刑,并判十万流民充军海南,以作警戒。此议遭御史台及兵刑两部极力反对。集贤巷议政书院甫闻此事,纷纷上奏御史台企图阻止。
其时赤川王已返湘州,却仍心系平京政局,直指流民之祸、全因开垦荒田之令而起,若追究责任,户部众人应当一并论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