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继承者啊……”
“命定的时候到了,你作好选择了么﹖”
那道幻影逐渐生成了人形,模样赫然与白灵飞有五、六分相似,彷似有两个他在圣殿内彼此对视﹗
白灵飞凝起神识,轻轻唤道:“师祖……”
幻影似是一笑,碧阳的嗓音直传到他心坎里:
“你没有辜负九玄。”被世代奉为战神的昭国元帅俯视著他,目光深沉,带着难以理解的悲悯。
白灵飞站在圣殿中,遥远的历史一下子跨越时空扑面而来,他立时便在冰棺前怔住了。
昭国元帅的音容使他生了错觉,不论眸中的清傲之气、还是逼人的冷厉锋芒……都和他自己的如出一辙﹗
他并没有看过洛阳帝皇庙的画像,更不知原来忘忧谷的化影楼中,也有著碧阳的肖像——
那其实便是他师父第一次怦然大惊,惧怕自己小徒儿成为另一个碧阳的起始。
而现在,他方尝到拓跋灭锋当时那强烈的感受。
“如我所愿,你手执这把剑刃,一路守护著四方生灵,承担起锥心刺骨的苦痛……”
“比之我当年,你甚至更加强大,但也正因如此,你的路也更加坎坷难走。”
元帅对这继承自己夙愿与命运的后人,流露出一种超乎寻常的讚许——如同昔年在沙场聽到大捷的号角,他用目光迎接凯旋的部下一样。
白灵飞的身形一凝,身体忽然抖了一抖,彷彿是在承受著巨大的痛楚,不得不以此缓过神来。
碧阳眼神一变,然而白灵飞很快便站直了,隐忍著眼底的那些湧动,无畏地仰起眸。
“师祖……您是否知道割魂术的内情﹖”
元帅眉稍一动,对于白灵飞透彻的心思不禁大诧。
“我不願眼见你在平京皇城前魂飞魄散,也不願你成为阿浦的傀儡,故才借烨珩残留的一点术力,以割魂术救下你的一魂一魄。”元帅忽地一叹:
“我没把真相的全部告诉你,的确是我考虑不周……请你谅解。”
白灵飞眼里湧起复杂的情愫,十指在黑暗中渐渐握紧。
“不,晚辈确实很感激您的救命之恩。”他语气很轻,却有浓重的涩意:
“晚辈只是想知道,我是否……再不可能离开昆仑了﹖”
元帅心中似有一痛,良久以后,沉重的摇一摇头。
“你只剩一魂一魄,之所以能支撑到现在,只因我在护持著你的元神,但即使如此,没有宿主的精血,你也不能久活。”
“一切该到告终的时候了,我必须和阿浦作个了结……我俩同去之后,你的魂魄也同样没法留在世间。”
白灵飞紧捂胸口,不禁摇晃一下。
元帅语带不忍:
“有些事情,愈早知道,也只是徒添折磨,你能明白么﹖”
他明白,这又能如何不明白﹖
他只能有一个结局而已。碧阳的元神经历四百年的封印,如今已经太弱,只能在他斩破白银转盘后才重凝人形,但即使如此,这也是某种意义的迴光返照而已。当将风羽这个魂皿投入镜湖,如果自己不牺牲,只靠碧阳引魂,怨灵便有机会从中逃脱,日后必再酿成大患,这场血染光明顶的牺牲也会毫无意义。
何况,即使他不以身引魂,也终究难逃一死,既然是死,自然是选择死得其所。
这些他都明白、都能想得清楚。可是那之后呢﹖
小天还在金延,那些他牵掛的……还没来得及见上最後一面,他怎么能走﹖
而且,他来不及的……又岂止是一声告別。
“你希望遨遊江湖,我便带你寻访天下秀丽名川,看尽人间大好风光。”
那天景言在落日下的俊容,还仍然折著夕阳温柔的余晖。
他彷彿聽到景言在耳边轻轻说着什么,带着期盼,勾画著他们在戎马烽火中,一直不敢憧憬的下半生。
——这么多年,本来已经没有什么能令他恐惧了,在別人眼中,他杀伐决断,以命搏命,是如同大漠孤狼一般的存在。
但就在这个时候,他才发现,一向自恃不畏死的自己,竟也在死亡面前却步了。
元帅一声叹息。
“你不願意和我走这一趟,是么﹖”
“不。我並非不願牺牲——”白灵飞凄然一笑。
“只是比起死,我更希望活着而已。”
即使曾经筋骨碎尽,我还是想为你好好活下去。
景言,你知道么﹖一辈子太短了,我其实不止想把这世留给你的。
我想和你……来生还在一起。
——来不及了……
紧披雪裘的女子一路狂奔,在滑溜的冰面上多番跌撞,又屡次强逼自己继续前行。
她双手早就冻得通红了,五指半掩著脸,跑过一地的乱尸残兵,死命按捺住想要停下脚步救人的念头。
不……她不能停,前方还有更多人在等着。
芸芸众生的责任驱引著她,使她不辞疲苦,终于跑至光明顶的镜湖边缘。
此时此刻,墨莲华正好看到这短促却震撼的一幕——
一声震耳欲聋的轰鸣响彻神女峰,阿那环在白玉圣殿前,轻轻推开了他双手紧抓着的两个人。
扶光和安若然软成一瘫肉泥,“砰”的两声重重倒在地上。
有些什么微弱的响了起来。
阿那环咬破了两人的颈脉,口里浙沥仍在饮吞鲜血,血液顺流而下,肆意淌到他大半身,使他看起来形同邪魔。
他满足的谓叹一声,甚至还微微舔了自己的唇。
她费了半晌,这才反应到那是两人骨裂肉碎的声音。
她眼睑轻轻颤动着,景言、青原、欧阳少名三人趴臥在雪地、未知生死,而阿那环双眼弯了一下,露出残忍的微笑。
“不——﹗”
她倏然尖叫,不顾一切跑过镜湖,想要阻止接下来发生的事。
“我离开东海、踏上中原的时候,也和你有著一模一样的狠劲……”
“但你身上有一半我的血统,却选择与凡人站在与我对立的一方,我该怎么饶恕你﹖”
阿那环向着地上三人步步进逼,一边走近,一边将目光凝聚在景言身上。
墨莲华瞳孔剧然放大,娇弱的身体陡然爆发,挑起脚下不知是哪个士兵的长剑,用尽气劲往阿那环掷去﹗
那对于习惯凌驾苍生的男人显然不具威胁,阿那环微微冷笑,掌刀便要向着景言头顶劈落﹗
景言咽喉吐著血沫,艰难地蠕动一下,想要提起绝情剑格挡。
“以血为引、以身为刃——”
两声同样的诵咒,同时在殿外殿内响起来。
墨莲华心头剧颤。
两道鎏金大门完全打开,本来凝聚在阿那环双掌间的怨灵激荡而散,犹如万箭寻靶,飕的一声,悉数往殿门方向飞去﹗
圣殿敞开,在火焰和黑暗的交界中,白灵飞的脸容锋冷而犀利,手裡正抱著风羽的遗体。
怨灵一次过湧入他怀里的尸骸中,阿那环身上的力量立竿见影地急速衰退﹗
景言、青原、欧阳少名三人相继吐出鲜血,奋力地用剑撑起身体。
白灵飞迎风而立,光明顶的最後一寸烽火,终于跃入他双眼的瞳仁内。
“诸天之妖,为我引魂——”
他一言一字锵然落地,眼神闪耀著夺人的气魄,如同凤凰决绝临世:
“世间邪魔,尽皆诛杀﹗”
☆、共死
那一刻的地动山摇,在千年之后仍然不朽,永烙在后世的各式记载里。
镜湖之水幾乎枯乾,光明顶鬼哭神号,捲起神女峰满天乱雪;阿什库勒在震动低鸣,西域陷於末日动荡,整片大地的生灵,都即将被活埋在浓雾与熔岩之下。
阿那环似乎是被什么摄了魂,望着掠出圣殿的白灵飞,一时间竟有几分恍惚。
“景言﹗”
白灵飞猛一运劲,将风羽疾拋给圣殿台阶下的人——
“把风羽教王投入镜湖里﹗”
景言潜意识就伸出了手,依言稳稳接住风羽。
青原和欧阳少名皆是错愕,白灵飞眨眼却已跟景言擦身而过、往镜湖的方向掠了出去。
景言猛地转身,只见阿那环竟然追着白灵飞的身影、同样飞临於镜湖之上﹗
白灵飞再次催促:“来不及了,快﹗”
景言一向无条件的信任他,来不及想清楚这当中有何不妥,便脱手将风羽拋落深达百米的广湖﹗
墨莲华凄然摇头,他的思绪慢了一剎,这才明白心裡那股不安的感觉因何而生——
“不要——﹗”
墨莲华尖声高喊。
风羽急速坠入深渊,却在电光火石间点燃了整个镜湖﹗
红莲之火,足以焚尽三界一切罪孽。
湖面上燃起的火光似有生命,转瞬便蔓延光明顶,将镜湖旁的所有人都隔绝开来。
景言悔恨莫及,立马便往火圈冲去﹗
青原和欧阳少名飞身抢前,一左一右拚命拉住了他。
他们已经站到实地边缘了,只差几步就能踩进空涸的深湖里,火舌捲著长袍衣衫,使青原两不得不拽著景言往后再退几步。
墨莲华被地上尸骸一路跌绊,终于跑到他们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