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皇帝和元帅双双跳下火海是什么感觉﹖
这从南楚军心如死灰的表情可窥一二,偏偏热爱送命的还不止一对,眼看四百年前开拓盛世的两人同样殉魂,如此惨烈无比的场面,饶是青原和欧阳少名,都被震惊得完全说不出话来。
每个人的心中,都有种真正看见天塌地陷的颤动,彷彿刚才坍倒的不是白玉圣殿,而是南楚的国运支柱一样。
不知过了多久,青原猛然大吼:
“不,他们还在下面……”
“快﹗快去把陛下和白帅救上来﹗”
他和欧阳少名踉跄站起,锋狼军眼里瞬即燃起亮光,不再纵泪悲泣,全都扑向乾枯至不剩半滴水的镜湖。上千战士扶著湖边,奋不顾身沿著向内收窄倾斜的湖壁冲下去!
军靴踏在填满湖底的骷髅白骨上,他们已经顾不上镜湖底是怎样恐怖血腥的场景了,只是呼天抢地的喊着帝帅二人。
即使邪灵散尽,镜湖底仍是白骨累累,似在无声诉说着数百年不可饶恕的罪行。
青原满目通红,徒手那些交叠的白骨疯狂往下挖,南楚军的将士也形同失控,拚命的想寻找两个活口,可是他们都明知如此葬湖、是无论如何也再无生机的了。
手上挖出的每具白骨,彷彿都是顶著两人的脸容。
从乌云破日,到昆仑万里晴空,也找不到两人的半点痕迹。
雪如飞花,又再慢慢飘舞落下。
欧阳少名忍著悲痛,走过去拦住青原,不忍看到他十指继续烂成肉碎。
“聽我说,你先冷静些﹗”
“我要怎么冷静!?”
欧阳少名被他吼得怔住。
青原满手的血不断向下滴,颤著嗓子,近乎是在向他哀求:
“他们就这么下去了,我只能眼睁睁看著啊……”
青原终于失去了气力,挨靠在他的肩膀上,泪水不断滚落:
“至少,也要把他们的全尸找回来啊,我们要把所有人都带回江南的……”
欧阳少名心痛如绞,哽咽的朝他点头。
“好,我和你一起找——你跟著我,別做傻事,好么?”
青原愣愣的望着湖底一堆白骨,就在此时,他聽到远方的墨莲华尖叫一声:
“那裡!”
两人如同中蛊一般,往她手指的方向遥望过去。
几千对目光,全都在剎那间看见了一个人。
——那人黑袍破烂,满身血污,说是由湖底爬上的幽灵也不过分。但就在这满目狰狞的镜湖底,他撑着一口气,硬是从枯骨与灰烬里一步步爬上来,目光如炬,背影坚毅得令人心颤。
在他怀里,尚自有一人微弱地蠕动着。
光明顶上,每个人心裡都涌现狂喜——
火翅凤凰,经历世间千劫,终究会涅槃重生。
原来那日景言跃入镜湖,阴差阳错,却使白灵飞活了下来。
怀阳帝和昭国元帅消逝的最後一刻,以仅余的灵力,将他和景言的魂魄一并打碎。
魂魄在碎散前是极不稳定的,尤其对具有灵力者而言,谁也无法预料把两颗碎魂放在一起会发生什么事。本来元帅只是竭力一搏,希望能给白灵飞一丝机会,怎料奇蹟却在最後一剎发生了——
血咒凤凰的魂魄,竟然和景家的帝皇之魂彻底相融﹗
割魂术和血咒都因帝帅湮灭而消解了,白灵飞的元神却被成千上万怨魂包围,困在湖底、牢牢不得脱身。
在这片混沌里,景言就凭著元神相融后的引力,竟能找到被侵噬到不能再微弱的凤凰,把他从深渊中拉了回来﹗
连怀阳帝也想像不出,一颗凡人的元神,到底从何能有如此强大的力量。
镜湖的枯骨成山,劫后余风吹过,似是带来湮逝那对帝帅的叹息:
唯有人心,方比他们征服过的河山更加壮丽。
从昆仑下山以后,他们在敦煌度过了整个寒冬。
——白灵飞早前剩下的一魂一魄,在镜湖时被怨灵吞噬过剧、已经不复存在了,景言救回来的,也只是被昭国元帅分割出的另一部分魂魄而已。
正因元神不全,所以人就一直昏迷不醒,景言起初着急得心都快烧穿了,终日守在白灵飞床侧,疯魔到整天不吃不喝的地步。多亏墨莲华三番四次拍胸膛保证人还能救,他才在将疯未疯的边缘中冷静下来。
北汉名存实亡,影卫在天地邪灵同葬的一刻亦消逝无踪,北塞军在阴山的抵抗再也不成气候。但纵使如此,残局还是需要人来收拾的,景焕康和云靖此前勇战负伤,谢正风独支也难以长久,聽了一个月前方的军报,皇帝陛下终是无法放下南楚军,唯有将白灵飞交託予墨莲华,跟青原和欧阳少名风尘仆仆奔了一趟阴山。
郭定和张立真奉命留守敦煌,整支经历过灭世大战的锋狼军在边城休整,第一次感受到北关茫茫的飘雪,在这样的大冷天中默默守候着自己的主帅。
墨莲华费了大半个冬天,才终于把白灵飞破碎不全的元神拼凑好——
他醒过来的时节,正是冬雪刚尽的时候。
皇帝陛下领著凯旋的两位统领,整队精兵旋风般踏过荒原。
落日苍茫,烟海枭枭,远方的山川何其延绵,关山长城何其跌宕。敦煌藏在一片皑白之下,戈壁的风沙、西域的尘土,都在这里揉合成纯净的颜色——
而这道景色的中央,立著一个衣冠如雪的人。
城门外,郭定和张立真牵着马,左右旁护在那人身侧。雪原铁蹄一息而至,他心有所感,蓦地转身回首。
景焕康和云靖目含热泪,在马上高喊:
“白帅﹗”
他微微一笑,遥遥朝着二人点了点头。
积雪未融,荒原拂来一阵清冽的寒风,然而空气却那么的暖,暖得众人不禁喜极而泣。
白灵飞望着那匹加速奔前的神驹,还没回过神,一袭雪狐裘便转眼甩到身上——
熟悉无比的怀抱挟著热流,将他连著狐裘紧紧裹到一起。
久经训练的郭定二人知机退后,果断地把目光別过去。
“天寒地冻,谁让你出城的﹖”
皇帝陛下恨不得把他箍到血肉里,白灵飞有些透不过气,挣又挣不过景言,唯有闷在他怀中轻笑:
“也不知道是谁怠忽职守,营还没拔,就已经写家书说要回来了。”
被指责的皇帝陛下脸不红气不喘,理直气壮的挑眉:
“我那叫向自己的元帅报告军情,有什么问题﹖”
“没有。”他心中好笑,扬起了脸,眼神又再温柔了些:
“所以聽说有个傻子要回城,我就每天出来等着,看看哪个时候能把人领回去呗。”
皇帝陛下心都化了,好不容易才止住冲动,只在他额上啄了一下。
郭定清咳一声,内心不禁感慨:
怪不得墨姑娘一大早就气冲冲的说闭关调药……这是多么有远见的决定啊﹗
两位统领在远处看著,生死別离的感伤还没过,鸡皮疙瘩便立即掉了一地。这个时候,景焕康才明白郭定他们为何早早站到一旁——
天天看著这场面,不瞎也得吐血三升。
“我没看错吧﹖陛下这是在……在向白帅撒娇﹖”
云靖被糊了一脸皇帝腻歪讨吻的亲热场面,平日严肃的样子端不住了,神情不禁有些复杂:
他这才明白当初景言下旨让青原自由选择投入春日楼,实际上是出手解救了整支应龙军——不然的话,按欧阳楼主比城墙还厚的脸皮,他都不知要被统领闪瞎多少次了。
“我很同情你们,而且依我看,他俩应该一辈子也改不过来的了。”
“你別幸灾乐祸得太早。”景焕康斜瞥向他,对毒舌的同僚毫不客气:“回到金延见著冯大人,你也会变成陛下那个样子的。”
云靖差些一脚把景焕康踹下荒原。
城门外的皇帝陛下倒是波澜不惊,以上诸多统统拋於脑后,离开那片略微冰凉的唇,珍而重之捧起白灵飞的手。
“我们赢了。”
白灵飞慢慢绽出一抹笑意,目光如同琉璃般清澈流光。
在水石城许下要把四割菱旗插遍中原的豪言,多少载峥嵘磨砺,如今,他信仰的这个人,终于将他们昔年理想一一兌现。
“我一直留着一件东西,想在回来时送给你。”景言低道。
白灵飞微讶。
景言拇指抚过那手背上斑驳的红痂,八年的风刀霜刃,最後化作一句低语:
“幸好……最後还是做到了——”他虔诚低眸,在白灵飞的伤痕上印下轻吻:
“给你,我们曾经梦过的盛世天下。”
南楚光武三年十月末,塞外军已有全线溃败的苗头,北汉几大灵魂人物之中,阿那环死于神女峰,拓跋灭锋葬於九原郡,连隆被复仇的安若然一剑夺命而亡。然而同一时间,中原联军也付出了惨重的代价,长孙凯兄弟先后战死沙场,景焕康与云靖同被影卫重伤,战情一度濒危告急——
真正的曙光,来自景言和白灵飞赢下光明顶一役之后。
西域动乱平定,明教群龙无首,幾乎是一夜之间,整片昆仑地区上百城池都归顺南楚。战报传回北境,两军形势立时逆转,中原一方的反攻一次比一次士气如虹,其后景言及时趕至阴山,与青原这半生战友一起联手,亲自组织了一场最猛烈的反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