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予彬有些急眼:“你们不信?!他在福泰楼里打擂,几乎没人能打得过他……”话说一半,突然觉得不对,哑然闭上了口。
“是啊,”谢予靖把扇子往桌上一敲,“问题就出在这福泰楼!你别忘了,他在进咱们家前是个走江湖的,如果不是我上面说的那几点,那目的只有一个——联络眼线!”
谢予彬很不以为然:“瞧你们吹的!”
谢予瑾冷哼一声:“联络不联络倒是在其次,关键他这么做,万一和外面那些居心叵测之徒来个里应外合,到时候我们怎么办?”
谢予彬急了:“他不过是程瑶英的护卫,能跟姓陈的有什么关系?!”
谢予靖道:“你看了这个再说!”
一支雕刻着金爪蛟龙的簪子被弹到怀里,谢予彬拿起来端详片刻,猛地一拍脑门,从锦囊里掏出另一支除了花纹是一只凤凰外,几乎一模一样的簪子。
“龙凤簪!”
谢予瑾点头道:“这两支是你和程瑶英的信物,还记得?”
谢予彬脑中闪过一道灵光,突然哆嗦起来:“难、难道……”
谢予靖点点头:“就是这么回事。凤簪在你手里,龙簪在她手里。而今龙簪随着这血书一齐进来,说明跟程瑶英私奔的那个男的,就是这陈景洛!”
谢予彬有些恼:“嘿,故意把这东西扔进来,那陈景洛是在挑衅人还是膈应人啊?!”
谢予靖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只怕是两者皆有了。陈党余孽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他说着向前探身,凑近谢予彬,作个令人毛骨悚然的怪相,把手往脖间虚虚一砍:“他不仅要对咱爹下手,连程瑶英从此都和你一刀两断,老死不相往来!”
谢予彬怒道:“我稀得和她往来,姓陈的还在喝那二分钱的醋,真他妈又酸又贱!”
谢予靖提醒道:“诶诶,你别忘了,程瑶英和你可是签了婚书的,现在她还是你名义上的媳妇。”
谢予彬“呸”了一声:“我这就休了她!!”
谢予瑾眼见两人跑题,拍桌制止道:“你俩有完没完?!现在是说这些鸡毛蒜皮的事儿的时候吗!三弟,而今你知道了,程瑶英和陈景洛可是一伙的。现在那陈贼威胁到咱家头上了,那卫之遥的立场,你说会站在哪一边?”
谢予彬胸口热血一沸,刚要喊“自然是我!”。但眼前一闪,浮现的却是最初在黑屋中,那张宁死不屈的脸……
一股酸意自胸腔而上,那点信心在眼前烟消云散。谢予彬神情恍惚地张了张嘴,双手握紧又松开,终是哽咽一声,颓然坐倒。
谢予靖上前拍了拍他的肩,叹气道:“三弟啊,你一没胸臀,二没胆识,色`诱功夫差不说,还是个公的,怎敢保证他对你……跟对那程瑶英的感情一样呢?小老弟,那人可以姓卫,可以姓程,搞不好还能姓陈……但姓谢的,只有我们几个罢了。”
谢予瑾虽然觉得谢予靖这话不三不四,但对最后一句还是深以为然,只叹了口气,甚感疲累。
谢予彬怔怔坐了片刻,手指往椅背上一绷,摇摇晃晃地挺起身子:“不成,不成……他要是听程瑶英的话,害了爹,那我……”
说着,他轻飘飘地就出了门去,连头顶的闪电也不怕了,呆滞着双眼,不知在想些什么,宛如行尸走肉。
眼见人失魂落魄的出去,谢予瑾叹了口气,扒拉了一下谢予靖:“坐没坐相!”
谢予靖反手扯住他的衣袖,问:“大嫂回娘家了?”
谢予瑾点点头:“最近府里危险,让她出去避一避。”
谢予靖摸摸鼻子,厚着脸皮说:“嗯,那我今儿晚上去你屋里头睡。”
谢予瑾白他一眼:“滚蛋。”
谢予靖漫不经心地掏了掏耳朵:“我说真的,这两天跟那娘们儿吵了一架,她不让我进屋睡。谢予瑾,把弟弟拒之门外,可没你这么当哥的啊。”
谢予瑾有点吃惊:“弟妹还没走?”
谢予靖叹了口气:“没,她说她比我顶事,硬是不走。”他搔了搔头发,突然说:“我有个事儿一直不明白,那程瑶英为甚么把簪子给了姓陈的,让他故意钉到咱家墙上?这不是故意害卫之遥么?她难道一点旧情都不念么?”
谢予瑾冷冷道:“那女人既然能用他作挡箭牌,还能念什么情分?”
谢予靖摇头晃脑道:“我猜啊……你说,那姓陈的之所以给卫之遥使绊子,是不是也怀疑,他会站在咱们这边?”
谢予瑾蹙紧眉头:“此话何意?”
谢予靖斜着眼琢磨道:“如果那天晚上,真的是陈景洛一伙人绑了三弟,那卫之遥去救人,他们没理由不怀疑。”
谢予瑾不置可否:“那时天色已晚,那些歹人又都穿夜行衣,卫之遥是否认了出来,尚不可知。”
谢予靖若有所思道:“……那或许陈景洛是和卫之遥见过面了,姓陈的觉得卫之遥态度暧昧,不好掌控,就故意也让咱们牵制住他,来个一石二鸟。”
谢予瑾眉头一紧:“为何这么说?”
谢予靖道:“要是查事的汇报属实,那今早上,三弟该是和卫之遥一起从福泰楼回来的。”
谢予瑾神色一变:“……那可能,跟卫之遥交手的那些人里,就有陈景洛!”
谢予靖一展折扇:“对头!”
谢予瑾烦躁地甩了甩袖,又坐下道:“这可真是……说来说去,关键还是这个卫之遥!”
谢予靖默然沉吟片刻,道:“也是没办法,你也瞧见今天那场拼斗,以他的身手,应付七八个大汉不在话下,说不准还能使个什么手段,牵制住程瑶英和陈景洛也不一定!他若是真肯帮咱们,简直就是吃了颗‘定心丸’……”
“……我现在终于晓得,老祖宗为什么宁可背着那桩丑闻,也要把他拉拢进咱们家了。老太太高瞻远瞩一辈子,当真是料事如神。”
18
微弱的烛光在柔软的灯芯上跳动,两台黑漆漆的灵位并排摆在桌上。谢予彬跪在蒲团上,手中持香,拜了两拜,在柔和朦胧的光晕中说:“娘,孩儿谢予彬,如今加冠成年,终不敢忘您哺育之恩。孩儿出生得晚,不过与您长享天伦之乐,遗憾之极,特此一拜,望您九泉之下,亦安享太平。”
他取下腰间悬挂的青玉佩,放在手中摩挲片刻后,深吸一口气,一拜到底:“您临去前留给孩儿的信物,至今完好存留。您说,一旦孩儿遇到命定之人,便将此物交托,保其一生一世,平安无恙……”
……
“这玉佩真漂亮!”
那个幼小的孩童双眼发亮地瞧着女人手中的青玉佩。女人微微一笑,将那玲珑剔透的玉佩,郑重其事地放到了男孩手心。
男孩兴高采烈地说:“娘,您送给我的吗?”
女人笑道:“不是给你的,是送给你未来的夫人的。”
男孩微瞪着双眼:“夫人?”
女人握了握男孩的小手,温柔地说:“就是那个你真心喜欢的,不管是贫苦还是富足,都想一辈子和她在一起的那个人……到时候,你就把这青玉佩给她。这玉佩能为她祈福,保她平安无恙,与你白头偕老。”
“和我喜欢的人……”男孩目露向往之色,但很快又不住地摇头,“可大哥说了,自己喜不喜欢不重要,重要的是对方家里是不是有权有势。二哥也说了,富了还好,若是自己穷,压根不会有人愿意嫁。”
女人轻声道:“彬儿,娘问你,你在这个府里,每天都过得开心吗?”
男孩沉默片刻,这才郁郁道:“……不开心。爹老骂我笨,读书比不过大哥,算数比不过二哥,说我一无是处,将来既当不了官,也挣不了大钱,只能在家里混吃等死……”
女人眸中笑意盎然,轻轻摸了摸男孩的头,说:“瑾儿和靖儿不信,那是他们的意愿。可娘觉得,娘的小彬儿,将来一定会遇到这么一个人,跟她在一起,不用高官厚禄,不用富甲一方,每天也能开开心心,快快乐乐……”
她说着说着,眼角竟泛起红光来,谢予彬也眼眶红红地望着女人,哽咽道:“娘……”
女人目光幽幽地盯着窗外明媚的阳光,轻轻道:“彬儿,你瞧,外面的天多亮啊。不管人间更迭几朝几代,这太阳却始终如一地发光发热。有这太阳在,再苦再寂的黑夜都会过去。而人也是这样啊,只要次日睁开眼,能看见这太阳,总会有那么一瞬,忘掉在这世间曾受过的不公和痛苦……”
“彬儿,若是觉得头顶的黑夜太长,那就尽可能地走出这个地方吧……”
……
池塘里传来一片不知疲倦的蛙声,稚嫩的草尖上还悬着浑圆的夜露。几名武夫目光湛湛地把守在黑屋子门口,突然听得身后传来动静,凶神恶煞地把手里大刀往后呼呼一抡,喝道:“什么人?!”
谢予彬怀里抱着一坛酒,脚下打着颤,很是惊吓地朝那些个武夫眨巴了两下眼。那武夫见状忙收回兵刃,客气道:“原来是三公子,鄙人失礼了!”
谢予彬很是客气地摆了摆手:“嗨,有什么的。你们特地来这儿保护我们一家子的安全,本公子谢你们还来不及哩,就别客气了罢!”
武夫道:“三公子若是没事,还是早些回去歇着吧。老爷吩咐了,这个地方,不得让他人靠近。”
谢予彬眨眼道:“本公子自然知道这里是禁地。只是瞧你们尽职尽责,心里委实感动。特地来犒劳你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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