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道铁链子在空中炸开几道霹雳,朝院中的人呼啸纵去。卫之遥像是早就料到会有这等场面,站在门边不闪不避,神色平静,任那粗硬的铁索将自己的身体缚紧。
院落中央,一男子肌肉虬结,横肉一抖,大喝一声,只把哗啦啦的铁索往碗口粗的手腕上转了几圈,额角青筋一暴,将卫之遥从大门拽到了台阶下。几丈远处,谢丞相和谢家二兄弟站在中央,旁边围了一众如狼似虎的武夫,个个面色狰狞,满脸卷髯。
“喝!”
那手持铁链的武夫还想将卫之遥拽前几步,谁知对方这么阴鸷又漫不经心地站着,双足分开不过肩宽的距离,竟能在铁索的束缚下稳如磐石。二人中间隔了一条几丈长的链条,一块块饱满的链节滑出刺眼光晕,那武夫额角逐渐淌下大滴汗珠,又震天动地地怪叫一声,使出浑身解数将对方往前拉!
卫之遥冷笑一声,运起内力,长腿一抬,靴底“咣”地踩抵住院落里一尊石鼎。那三脚鼎底座扎实,重逾千斤,他就这么一边拿腿支在上面借力,一边跟那武夫较劲。
眼见拿人不下,谢丞相朝那些武夫吹胡子瞪眼道:“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把人给我抓过来!”
又扑过去两个身强力壮的武夫,跟那龇牙咧嘴的汉子一齐拽那条铁索!卫之遥的上半身被三人联合一拉扯,正逐渐前倾,但下盘却仍稳稳地不动分毫。
此时此刻,他微扬起下巴,冷漠地哼出一声鼻音,双眼中似乎藏着两把铁钩,寒气逼人地朝对面的人激射而去!明明是日光高照,在场的人却都不约而同地打了个寒噤。
那几个汉子肌肉壮实,卫之遥相比之下颇为单薄,但这场角力却把三人逼得无计可施。谢予靖见这一幕,对谢予瑾感慨道:“那几个家伙的肉算是白长了。”
“这、这算甚么!”谢丞相恼火不已,吼道,“一群废物,再给我上!管他三个四个,十个二十个,把人给我拿下!”
众武夫听了,刚要一拥而上,门口却突然蹿入一个锦衣华服的青年公子,气急败坏地喊:“没了规矩了,都个什么牛鬼蛇神!赶紧给我松开他!”
谢予彬见卫之遥的衣衫被捆在身上的铁索刮破,沁出些血渍来,他心疼得都要碎了,上去就拿扇子砸那铁链,喊道:“都给我松开!”
谢丞相气得要命,也跟着喊道:“给我把那个畜生捉过来!”
眼见几个大汉朝谢予彬伸出手,卫之遥急道:“公子小心!”飞起一脚,又狠又辣,直踹人的心窝,硬是把好几个魁梧大汉踹飞出去!
场面彻底乱成一团。谢予靖忙跟谢丞相说:“爹,让那些人停手,我去把三弟带来,顺便跟他说一说事情的‘原委’。”
谢丞相气得面皮发青,摆手:“带过来,别让他碍事!”
底下卫之遥护在谢予彬面前,生怕对方被那些武夫碰到一根寒毛。那两道眼神跟莽原里吃人的鹰隼一般,那些武夫被他这么一盯,竟腿脚发软,一时不敢莽撞行事,只围在一侧静观其变。
“哎哎哎,都停了吧!”谢予靖摇着扇子上前,从卫之遥身后捞过谢予彬,“三弟,跟二哥走!”
对方捏着自己手劲奇大,谢予彬龇牙咧嘴地掰谢予靖的手:“不……不成,你们把这铁链子给他松了!”
谢予靖横眉立目道:“你个胳膊肘往外拐的白眼狼,他犯了天理难容的大错,怎能轻易饶过!”
谢予彬怒道:“呿,在二哥你眼里头,就是拿你一两银子也是天理难容!他现在是我的人,你不给个说法,我决不松手!”
二人正拉拉扯扯,一个怒气冲冲的身影却突然横亘过来,甩手就给了谢予彬一巴掌!听到那清脆的巴掌声,卫之遥瞳孔一缩,咬紧牙关,指节捏得咔咔作响,似在极力压下心中的怒火。
谢丞相不知什么时候已从远处走过来,吼道:“混账东西,你再疯一个试试看!”
谢予彬一侧面颊被扇得肿了老高,倔脾气上来,干脆紧抱住卫之遥喊道:“爹!你要动他,先把儿子打死吧!”
谢丞相嘴唇都发了青,颤着手指着谢予彬:“你个天杀的畜牲,我这就打死你!”
“老爷!”卫之遥突然跪倒在地,说,“求您把这锁链松开一时半刻。卫某既不会逃跑,也不会反抗,是生是死,全凭您处置。”
谢予彬一听这话,顿时两行泪就流了下来:“呆子!你知不知道……”
卫之遥转过头,凝视着谢予彬的眼睛,像是安抚对方一般,嘴角露出了一抹笑意。
谢予靖和谢予瑾都急急忙忙地扶住谢丞相,给自己爹顺气,谢丞相浑身抽搐了几下,喑哑道:“畜牲……你就偏要了你爹这条老命是不是!”
“爹……”
谢予彬左右为难,几欲崩溃,只“噗通”一声跪下,低着头,眼泪簌簌地往下掉。
谢丞相枯瘦的手背爆出几条青筋,但还是生生压下了怒火。他往后一挥手,那铁链很快就从卫之遥身上撤下来。
卫之遥活动了一下筋骨,被铁链刮破的皮肉烧灼一般地疼,他也不在意,忍着满身的伤痛,移到谢予彬的身边。
谢予彬悲从中来,搂着对方泣不成声。卫之遥听着怀里那人鼓点般的心跳声,似是满足般轻轻闭了闭双眼,手从对方脊椎处逡巡而上,走至脖颈处,对着那人的睡穴,无限温柔地按了下去。
谢予彬眼前一昏,软绵绵地倒在对方怀里。卫之遥抱着他起身,把人交给谢予瑾和谢予靖后,浑身斑驳的伤痕,静静地站在谢丞相面前。
谢丞相从袖中“噌”地拽出一张信笺,上面写着他在福泰楼近一个月,与人交手的记录。他横眉立目地瞪着卫之遥,把手里的纸摇得哗啦响:“卫之遥,你当今是我家的下人,私自去福泰楼斗殴,犯了事,我要抓你,你还有什么可说?”
“但凭老爷处置。”
细雨连绵地下了三天,池中飘摇的浮萍碎了又合,合了又碎,黏糊糊地簇在水波上。几只鲤鱼偶尔把头伸出水面吐泡泡,听到小石桥上细碎的脚步声,又迅速地潜到水底,仿佛从未浮上来过一样。
几道闷雷在空中轰隆隆地滚过,如石车碾过泥土地的重响。雨点活泼泼地落下来,碎声脆如银铃,敲在积水荡起的涟漪上,又添涟漪。
偌大的书房内,谢予靖吊儿郎当地歪在躺椅上,正打着第三十二个哈欠。旁边谢予彬掉着两只黑眼圈,跟个木头般坐着,整张脸黑得像锅底一般。
“什么斗殴犯事……都是骗人的……”
谢予靖瞥去一眼,忍不住掐了掐自家弟弟的脸:“三儿,快别怄气了。瞧你这脸鼓得跟个馒头似的,可是难看到家……”
谢予彬一巴掌把对方的爪子打下去,坐在那儿,直勾勾地盯着一只细瓷花瓶看,谢予靖打了个颤,总觉得那瓶身得被烧出两个洞。
他四仰八叉地往椅子上再一躺,扯起嗓门道:“谢予瑾——!我都哄得没脸啦,你快想法子安慰安慰你这可爱又可怜的小三弟吧!”
谢予瑾淡淡地瞥他一眼:“鬼叫什么?”这才把手里的毛笔搁下,十分平静地朝谢予彬招招手:“三弟,过来。”
谢予彬恨恨地看着他,一动不动。谢予瑾定定地看了他半晌,终是长舒了口气,起身踱到他身边说道:“好,你小,我们让着你……”
谢予彬冷笑几声。谢予瑾一本正经地坐到他身边,倒了杯茶递过去:“给。”
“我不要茶,”谢予彬盯着谢予瑾道,“大哥,我要个说法。”
谢予瑾挑起眉毛,淡淡地说:“你想听什么说法?”
谢予彬直勾勾地盯着人说道:“他不过是去福泰楼打擂,怎地就犯事了?”
“我听说……”谢予瑾双手交握,说,“他在福泰楼,可赚了不少银子。”
谢予彬一字一顿地说:“那是他用命赚来的银子,谁也管不着。”
谢予瑾道:“你既然知道,也不想想他一个侍卫,要那么多钱是来干什么的?”
谢予靖在一旁笑嘻嘻地插嘴道:“聚宝敛金,一为声名鹊起,二为金屋藏娇,三为花天酒地,四为远走高飞。你说卫之遥犯哪一点?”
谢予彬冷冷道:“是嘛,二哥先前用他聚宝敛财,可没这么多分教。”
谢予靖翘着二郎腿,哼小调儿摇扇子,只装没听见。
谢予瑾蹙了蹙眉,对谢予彬轻声道:“你真想知道为甚么?”
谢予彬咬牙道:“当然!”
谢予瑾轻哼一声,从袖中掏出一只印着红字的白色绸帕,往桌上重重一按,语气凉凉地说道:“你自己看吧。”
谢予彬一把夺过那帕子,抖索着展开,只匆匆一浏览,竟像是被雷劈了一般,手中的绸帕轻悄悄地滑落在地。
上面写着:
“谢家老狗,权势滔滔;
翻云覆雨,奸相当道。
今我孤注,行之一掷;
速取汝命,以慰冤魂!”
落款是三个血淋淋的大字:陈景洛。
“陈景洛?……”
谢予瑾叹了口气:“你可还记得多年前,被咱爹诛灭的陈氏一族……那陈景洛当时被流放边疆。谁知时至今日,才被人发现原来那不过是替身,真货早就在半路被掉包了。”
谢予彬急忙道:“那关卫之遥何事?!正好他那么厉害,让他去把那姓陈的收拾掉,爹也就没事了!”
谢予瑾谢予靖对视一眼,谢予靖漫不经心地摇扇道:“让卫之遥保护咱爹?可真是异想天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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