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之遥目光一动,身影已瞬移到床边。他伸手一探老夫人的鼻端,神色骤变。
“……怎么样了……”
谢予彬好容易冷静下来,手指却还在颤抖。卫之遥转过身子,头却沉重得抬不起来。好半天,他缓缓踱步到谢予彬身前,犹豫着伸出手按住他的肩,说:“公子……节哀……”
只听“啪”的一声响,卫之遥手背一震,竟被谢予彬打落!
一股巨痛袭来,卫之遥愕然望去,只见谢予彬泪眼滂沱,战栗着不住后退,直退到房门口,突然发疯一般,穿着单衣就跑了出去!
他一边跑,一边哭嚎道:“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少爷!”福安毕竟伺候了谢予彬多年,见对方只一件小衣跑进数九寒天,忙捧着狐白大裘要追出去!
哪知他跑得快,一个人却比他更快。眨眼之间,那个迅捷的身影在他眼前一闪,已拿过狐裘奔出门
去!
谢予彬在雪地中狂奔不止,直到摔倒在地,身子扑到茫茫白雪中,悲恸地放声大哭。
他的眼前浮起一片银色的光雾,掀起江南水乡的一角天地。那时他还是个孩子,不知岁月如流水,无情不等人,而曾经在青石砖上蹦跳欢畅的黄发孩童,终有白发垂朽的一天。他曾拉着娘亲的手,走过烟柳迷蒙的石桥,路过鳞次栉比的屋宇,心里想着手上的糖人最香。他记起大母抱着自己,在夏日的院子里纳凉,对着河汉天光,重复着同一件趣事轶闻。
既然要生,为何要死?既然生死全为虚无,为何令人痛苦至极?
“大母!”他把哭得发痛的脸埋进冰冷的雪中,嘶声哭喊,“娘——大母——!娘——!”
雪花仍在安安静静地扬洒,东风无情,呼啸而过,湮没了所有悲痛的呼喊,还了大地一片凄怆的莽白。
万物肃静中,一道沉默的身影却缓缓靠近,用裘衣将地上那个蜷缩的身体包住。
待将身前冰冷僵硬的人拥进怀中,卫之遥一手拭去那张脸上的雪和泪,一手搁放其背,输以内力驱寒。
谢予彬哭哑了嗓子,不住推他道:“你走!”
卫之遥唇边呼出一口白气,始终不动,只把阵阵暖意输进他的胸膛。
谢予彬攥紧双拳,细白的牙齿死死咬着冻得青紫的下唇。他不想在这个人面前哭,但他的泪流得从来没有这么汹涌过,像是要一下子流干他的心头血。
卫之遥任对方靠在自己肩上,凝视着白雪渺茫的夜幕,眼中蒙了一层雾气,与云涡狰狞的天空两两相望。
10
后来的事不出任何人所料。老太太去后不久,正值春寒料峭期,谢予彬于某一个露水浓重的深更,突然出了一身涔涔冷汗,随即一个大喷嚏打起来,跟漏气的草包一样,蔫了吧唧地病倒了。卫之遥进门看他时,他正红着个鼻头,吱溜吱溜地擤鼻涕,哑着个嗓子骂福安出气。
福安手里捧着一盘梅花酥,一脸为难:“少爷,今儿个那街头卖梅花酥的小娘子不在,说着回老家了,小的也不能去汾阳把人给你接回来啊!”
谢予彬披头散发,用锦被把自己裹成个肉粽,瞪着俩眼,手一指那碟子里的酥饼,龇牙咧嘴道:“你自己瞧瞧这模样,歪瓜裂枣的,看着就瞎眼,入口还不得把人毒死了!咱家做点心的呢?”
福安道:“那厨子偷了咱家一对银质烛台,被二少爷抓住了,前几天刚发落回老家。新的糕点师傅还没请上门。”
谢予彬一听,忿忿难平,在床上打了个滚,负气喊道:“咱就是想吃!这几天喝粥喝得嘴稀巴淡了,就想换个口味,还生了这么顿鸟气!你走!见你最来气!”
福安眼一翻,心想这“见你来气”好歹凑足千句了。他回头见卫之遥默不作声地站在屋子里,对谢予彬说:“少爷,卫……卫侍卫来了。”
谢予彬打滚的动作登时一停,一个鲤鱼打挺直起身子,装模作样地理了理头发衣襟,作出个贵气逼人的样:“让他进来。”
福安憋笑憋得肩膀一抖:“卫——咳咳,卫侍卫已经在屋子里了。”
谢予彬目瞪口呆地转过头,一下便对上卫之遥两只幽黑的眼,他一个激灵,感觉自己仿佛被这人从里到外看了个透。想着刚才披头打滚的糗模样被对方尽收眼底,谢公子裹着被子往床上一窝,虚怯地骂咧道:“进来也不吱个声,哑巴了么!”
见某人态度恶劣,福安便悄悄道:“公子……卫侍卫在您昏迷不醒的时候,可是一天好几趟地来看您……您这……”
谢予彬心中一动,但仍嘴硬道:“他爱来不来,管咱什么事?难道咱还稀罕一个奴才来看了?”
卫之遥的面色顿时沉闷无比,福安赶紧把糕点盘子往桌上一放,解释道:“卫侍卫,少爷适才因梅花酥的事儿刚骂小的呢,现在气还没消,您别见怪……”
卫之遥移开目光,淡淡道:“卫某瞧谢公子挺有精神,甚感欣喜,这就告辞,不打扰公子休息了。”说着连一丝犹豫都没有,抬脚就走。
谢予彬翻身起来,瞪大两眼,难以置信地指着门:“……走了?”
福安往门外一瞥,真诚道:“千真万确,连人影都没了。”
谢予彬气得一拍床铺,破罐破摔地骂道:“走了正好!滚滚滚!都给我滚!”
福安小心翼翼:“那小的……”
谢予彬翻身躺下,不耐烦道:“你也滚!”
福安实在觉得错不在人家身上,完全是自己主子耍脾气把人闹走的,可这大实话又不能直说,只能娴熟扔进心房的臭篓子里,没事人儿般地退下了。
谢予彬起先还气着,他也不是个没心肝的人,哪能不晓得卫之遥的照料。然每次他想说些软和话,对方总是板着个脸,让自己油然而生一种热脸贴冷屁股的错觉。为了不在气势上输人一筹,谢公子便煞费苦心地摆架子,妄图以淫威逼从,可卫之遥脾气恁倔,就是不松快,让谢公子每次都抓不住七寸,使不对力气,只能悻悻然偃旗息鼓,灰溜溜鸣金收兵。
谢予彬把卫之遥从头到脚数落了一遍。然而脑中一浮现那双深邃幽黑眼眸,心中又是蠢蠢一动,翻了两个身,冒了一头汗,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再度睁开眼时,窗外已是黝黑寂静。谢予彬大打了一个哈欠,趿拉着鞋,皱巴个苦瓜脸,窝着一肚子起床气,坐到桌几旁给自己倒茶喝。
他瞥见桌上的瓷碟,埋怨福安还把这驴头马脸的面饼糕子留着。然定睛再看,却不是日间那看不出形状的瞎眼饼子,而是一碟香气甜腻、货真价实的豆沙梅花酥。梅蕊处点着红糖汁,边缘绽开枣泥豆沙的深红骨朵儿,外裹金黄酥皮,一朵朵一簇簇,丰满而俊俏地叠成个小山包。
“福安!”谢予彬心情大好,拍桌子喊道,“福安!福安!死哪儿去了,给咱滚进来!”
外面大步跨进一个身影,谢予彬一声“福——”还没喊完,顿时安静下来。
卫之遥探进来半个身子,手里拎着个木桶,面无表情道:“老爷刚唤他去整理书房,谢公子有事么?”
谢予彬现在见卫之遥那个铁板子脸也来气,气鼓鼓地往嘴里塞酥,含糊道:“唔吕的市……狗吧……”
这梅花酥甜而不腻,外皮酥脆,沙馅绵软,滋味十足,谢予彬吃得欢畅,见卫之遥还站在门口,便找茬道:“本公子说‘没你的事’!你还杵在那里干什么!”
卫之遥也不跟他吵嘴,提着木桶就走,谢予彬刚要拿第二块来吃,面对着空荡荡的屋子又觉得无趣。
他看着手里的酥饼生气:“走得倒快……!”
听那口气,好像不知道人是被谁赶走的一样。
谢予彬漫不经心地嚼着糕饼,琢磨刚才卫之遥的眼神,突然觉得不对劲,灵光闪现,冒出个想法:这梅花酥莫不是他做的?!
这个想法一笃定,谢予彬的胸口立即热腾腾地窜起一股气,烘得他在屋里没头苍蝇似的转了好几个圈,最后恍恍惚地披了大氅,就往外面奔。
他一直追着跑到卫之遥的别院,气喘吁吁地盯着那拱门,伸着脖子,贵气凛然地一头扎了进去,谁知脚还没踩扎实,跟见了鬼似得大跳一下,蹿到门后。待平复了心跳,又偷摸地挤出半喇身子,探头探脑地往院里瞧。
一阵哗啦的水声传来,卫之遥站在井边,手里举着那木桶,正由上向下地给自己冲淋。那水流淅淅沥沥,映着皎白月华,冲过那人宽阔精健的双肩,沿着挺翘的臀线向下,淌湿了修长柔韧的双腿。
那人平日粗布短打,穿得简朴俗气,看着瘦削,没想到光裸起身子这般厉害。谢予彬偷见那人腰腹处沟壑分明的肌肉,又捏了捏自己的肚子,只掐出一小把腻腻乎乎的软肉,不由恼恨。卫之遥又将湿漉漉的头发甩了甩,半短不长的甚是凌乱,有种别样的俊美。谢予彬直勾勾地盯着人看了半晌,却是口干舌燥,暗自估摸是刚才梅花酥吃甜了。
谢予彬看着那充满阳刚之力的身体,有些窝火,一时却拿不下眼,只跟个十几年没抱过姑娘的痴疯汉子,死盯着人家半个裸`体瞧,就差俩眼没跟那流淌的水渍化为一股。瞧着瞧着,身体突然麻酥酥地一抖,气血顿时活络起来,让他有点难自控。
这感觉在看大老爷们的肉`体时还从未有过,谢予彬心里正惶恐不安,对面卫之遥又提了一桶水上来。这回他侧了点身,正好露出小半个胸膛。看女人看上三路,看男人看下三路,谢予彬俩见多识广的眼便不受控制地往卫之遥下面走,只见那物蛰伏在茂密树丛中,安安静静,如蓄势待发的野兽。
相似小说推荐
-
及君也 (礼从容) 晋江2017-09-03完结幼年时,我隐约听过断袖二字,大约十几岁时,我方知自己是个断袖,又过了些年头,才知,我委实是个独...
-
风里乾坤 (南佬) 前路2016-09-22完结九风曾是李世民的兄弟因为五行麒麟的特性让李承乾误以为九风和他同岁九风爱着自己兄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