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晚上,容旬照例抄完经文,正准备休息,忽听见院子里传来响动。他屏气提步走出去,却看到一个身量高挑的影子在院子里东张西望,再一看,居然是章北。
章北见到他,眼睛便亮起来,抬手做了个勿声张的动作,冲他一笑。
两人分隔已有小半年,乍一见到仿佛长高不少的章北,心里一时怀念,又手足无措。
“容大哥一切可好?”章北站在院子里,有些担忧的问道,刚问出来,又似乎觉得自己问得不对,摇了摇头说道:“容大哥还请保重身体。”
行宫离景都数十里地,四周荒无人烟,这个少年不知找了多久,如今站在跟前,劝自己保重身体。
秋风萧瑟间,容旬的心口突然感觉到若有似无的暖风。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时候,章北还是个好孩子~
第5章 相处
章北长高了不少,容旬想着,又想到自己十五六岁的时候,也是疯了一样抽长身体,不由得一笑。
他看章北的眉眼间添了许多英气,卞州初遇时,这个人就没多少柔弱稚气,如今更是一扫而光,一边为对方高兴,一边又担心成长这样快,可否是因为压力太大的缘故。
两人在院子里愣愣的互相看了好久,容旬终于发现对方一身寒气,忙将他领到屋子里,煮上茶,笑道:“贤弟许久不见了,什么时候又多了翻墙的爱好?”
章北接过茶,吹了两口一饮而尽:“一个行宫修这么复杂,我可是翻了两天才找对地方。”
容旬心里暖暖的,问道:“你怎么在景都?”
“过来办事,路上听说了淑贵妃的事情,打听了一下,知道容大哥在这里,就想着无论如何过来叨扰一下,容大哥可别怪我失礼。”
“怎么会,倒是你这么过来,可有告知同伴,比如来大总管?”
“当然。”章北一愣,似乎对容旬这么不信任自己有些不满,反问道:“容大哥如此明白事理,可有好好保重身体?”
“当然。”容旬毫不犹豫反击道。
章北听着,眼也不错的盯着容旬看,黑黝黝的眼睛让容旬想起了初见的场景,想到自己竟让年幼者操心,不由得面上发红,便急忙点了点头,补充道:“真的”。
见他脸红,章北突然收回眼光,起身说了句“那我不打扰了”,竟是要走的样子。
容旬急忙起身问道:“你要去哪?”
章北想了想,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心想当然是回城。容旬见状又追问道:“你是一个人来的还是有人在外头等你?景都离此三十多里你打算连夜回去吗?”
章北只好回答:“我把马拴在不远处了,却没人等我,我能自己回去的。”
“不行”,容旬牵住章北的袖子,正色说道:“我这个做大哥的也太不尽责了,你今晚就留在这里,我明天一早发信告诉来总管。这里就几个仆从,我这院子说了不让人进,不会有人发现你。即便要走,明天再走。”
章北看着容旬拽着袖子的手,比记忆里瘦了好多,就笑了笑:“也好,我家中事多,原本想明晚再过来跟容大哥告别,容大哥既然不嫌弃,那我干脆明晚直接从容大哥你这里走,你可别怪我闹你。”
容旬一笑,把章北按回座位,又叫了些吃的,听章北说跑了一天脏得慌,这才想起偏殿后有一池专门的温泉,便一手拉着他,一手提着食盒,将他拉到了温泉处。
章北是真累了,进了温泉便舒服的眯起眼睛,容旬见他猫一样,笑着给他递吃的。
两人聊了些家常,虽然有点担心容旬伤心,但章北还是想让他说说淑王妃。容旬知道他是想自己说出来,也许就好受些,便说道:“淑王妃很早以前,在父皇还是太子的时候,就又当时的王后,后来的太后祖母选到了身边,母妃温柔端庄,父皇虽然对她不怎么关心,但还不至于冷落,只是后来她执意收养我,前前后后受了不少欺负诽谤,后来虽然好些了,但现在想来,长乐的性格变得这么好强,说她们没受委屈又怎么可能。我这个儿子,当真十分不孝。”
章北见他眼眶红透,急忙制止他,又见他露出水面的肩膀胳膊上,有些细碎伤口,衬着白皙的肤色异常明显,不由得心疼的说:“容大哥你从不告诉我自己受过这么多伤。”
容旬听出他心疼的意味,安慰道:“上阵杀敌在所难免,边关哪一个将士比我受的伤少呢,你放心我有分寸的。再说你们仁心堂的药,军医一直说质量上乘,多谢你如此费心了。”
“容大哥见外了。”
两人静静的泡着,没多久便歇着去了。
只是章北颇有些不自在的样子,容旬以为他担心被发现就安慰道:“这里的侍者不会进来,你安心睡吧。”
章北一愣,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笑道:“也是,他们怎能想到六殿下金屋藏娇呢。”容旬见他笑自己,便说:“哦,原来你是娇呀。”
章北哈哈一笑,这才仰头睡去。
第二天起来,章北见果然无人打扰,自在了许多,不仅反客为主泡起茶来,还毛遂自荐也给淑王妃抄了几遍经文。下午,两人细细聊着家常时,来升的回信也到了,按照章北的吩咐备好了船只,只等章北晚上抵达就发船返回甘州。
天擦黑时,二人用着晚餐,章北吃一半,突然放下餐具,欲言又止。
容旬笑了笑:“昨天就看出来你有话要说,憋了这么久不容易。”
章北便说:“容大哥这次回景都感想如何?”
容旬想了想说道:“一回来光顾着丧事,没顾上那么多。”
“我在景都这段时间,听了些只言片语,你也知道达官贵人的仆役在药店见到总会聊会天的。”
“是,我的好贤弟,你到底想说什么?”
看着容旬有些溺爱的笑容,章北的目光更加幽深,吸了口气说道:“今年入夏开始,大晟各地洪涝旱灾纷起,你可知道?”
容旬便收起笑容,叹了口气:“这半年来到边关的粮草也越来越少,我虽也有些耳闻,只怕情况比我耳闻的要严重,我记得你上次告诉我朝廷有在治理,不知收效如何?”
章北摇摇头,说到:“你也知道朝廷懒散不是一日两日的了。我让仁心堂全国的商号每日施粥赠药,不过是让老弱妇孺多一丝存活的希望,但远远起不了作用。”
容旬抓起章北的手,低低叹道:“牧江比大哥做得好多了。”
章北摇了摇了头:“容大哥可知,朝廷依然歌舞升平?”
“我回朝定会劝阻父皇。”
“我自然相信你,只是,景都商号施药时,甚至有官兵来砸摊子,我后来打听了,是某位皇子的府兵…容大哥,你在边关御敌,你的兄弟们却远不及你挂念百姓。”
容旬听了,叹了口气,良久才说:“一定会有的,牧江不要灰心。”
章北定定的看着容旬,低低问道:“容大哥不曾想过回景都来?”见容旬不回答又说:“前段时间辛国政变,容大哥想必也听说了,原本辛国因几位皇子差点大乱,如今已经安定下来。”
容旬听出他话里的意思,只好劝道:“你也知道那样的情况会让国家大乱了…”
“…那次遇到流寇,我就该知道容大哥你心肠软了,我不该劝你,容大哥便当我没说吧。”
“我知道你也好,石大哥也好,都是为我计算,只是我只会打仗,况且在我看来,打仗虽然残酷,却也简单得多,你们所说的那条路,我却真的不一定合适。”
章北点了点头,又说:“战场如商场,容大哥可一定时常记着,兵不厌诈。”他看着容旬,补充道:“容大哥你仁善,不到绝境总不愿把别人都看成坏的,只是并非每个人都像你这样。”
容旬一笑,长长的说了声“是”。他看着章北,那一瞬间,他觉得眼前的章北已不再是初春时在塞外见到的少年,就连声音也低沉了下来,如今说出这番话,只怕是经历了刻骨铭心的历练,忽然有些心疼,说道:“你也不要勉强,还这样小,想的太多长不高。”
章北一挑眉:“谁说的。”
容旬便笑笑,怀念的说道:“母妃告诉我的,母妃说的一定是对的,你可要好好遵守。”
容旬便也笑了,说好。
看着章北终于露出笑容,容旬禁不住叹想时间真快,少年转眼已怀天下。他看着自己的手,却看到章北已经伸手握住了他的手。
“容大哥,你可有想抓住的东西?并非我刚才说的,是容大哥你真正想保护的。”
他听到章北温言的问话,摇了摇头:“以前,我想着不过是保卫边关,让母妃与长乐平安喜乐。”
“现在可有变化?”
“母妃已逝,长乐、石大哥,还有边关的兄弟们,我希望至少能守住他们,抵御外敌,让更多百姓能安居乐业。”
章北松开手,起身望向屋外即将挂起的弦月,他的目光深沉,面色如水,他问道:“容大哥可有把握退赤西?”
“当然,最多两年,必能让他们元气大伤。”
“那,容大哥可有把握退辛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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