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是年轻小孩子,略大一些的也才十三四岁,正是情窦初开,学会思慕邻家少女的年岁,根本说不出个想法,只觉得厉害。
林鹭笑了笑,这笑容却没什么感情,说:“我们一件一件来讲。为何觉得皇帝厉害,想来是因他遣散后宫的缘故。你我皆知,宫里刮什么风,宫外下什么雨,后宫朝堂向来牵连甚密,皇帝遣散嫔妃,等于亲手斩断一条同朝臣的线,疏远了朝臣。”
有学生不服气,道:“然而自古以来,外戚专权之事数不胜数,宫妃联合朝臣夺嫡易储之事也时有发生,陛下此举,未必不是斩断这种可能。”
林鹭仍然笑着:“人性贪婪,有所欲有所求,远非清理后宫就能就此了结,这样的风险,最终只看陛下是否强权勤政了。”
学生们又问:“那立后一事呢?”
林鹭的表情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陛下所立的陆氏,按陛下所言,二人感情甚笃,可若是感情甚笃,又怎会不愿入宫?难道对皇宫的畏惧远远胜过同爱人朝夕相处的吸引力吗?若是感情甚笃,又如何需要遣散后宫呢?对皇帝而言,遣散后宫是他证明自己的方式,而对于他的皇后而言,或许只是一场无聊且低级的瞎折腾。”
学生们哄堂大笑,纷纷打趣林鹭胆大包天,如此公开编排皇帝,竟是丝毫不怕被皇帝捉拿下狱。
林鹭便正色道:“为人君,自然要有容人的气量,若是我说的不对,自然认打认罚,若是我说得对,想来陛下也没有理由处置我。”
学生们对林鹭十分崇拜,早就听说过他的名声,心中已然将林鹭当做三头六臂无所不能的人物,又十分钦佩,道:“先生果然胆识过人。”
林鹭笑了笑,让学生们散了。
他不想去关心周崇慕此举究竟又想做什么,鞭长莫及,他无法改变周崇慕的行为,也不想再去改变他。
好在周崇慕总算做了正事。
齐国留在楚国的情报机构,自三年前他告诉周崇慕以后,周崇慕一直在大力争取和齐国共同负责情报站。情报站名义上是贸易点,一直负责齐国同各国的贸易往来。
周崇慕给出的条件也十分丰厚,贸易点由齐楚共同负责,齐国每年可以少向楚国纳三成的税,货物排查程度也会相应降低,能大大加快齐国贸易在楚国的流通速度。
他半是利用国家的强势绑架齐国应允自己的条件,半是开出丰厚的回报加以利诱,三年多来楚国一步步渗透贸易点。周崇慕派出自己的心腹,因为跟齐国间谍正面接触,有学有样,也刺探进了齐国的高层。
周崇慕按兵不动,并不急于一时,硬生生捱到此刻,才让探子发力,一举拔除了齐国留在楚国的贸易点,堂而皇之取代了齐国,不仅将齐国商贸逐出楚国境内,还成为了白砻江沿线商贸新的主人。
失了情报站对于齐国而言几乎失去了一只臂膀,齐国这两年的生意已经做到开始贩卖情报,楚国麟国结盟,他们就将情报卖给周边的蛮夷部族,总之是要竭尽全力阻止自己落单。
如今林鹭的书院开门,不少齐国大户人家将孩子送到林鹭这里,北宁府毕竟归属楚国,受到楚国的管辖,相当于白白送了一批人质给楚国,周崇慕借此机会顺利拔除盘踞在楚国多年的齐国暗探。
直到事成之后,他才敢写信告诉林鹭事情的始末原委。他终于在林鹭面前不依靠他的帮助指点做成一件事。
他不敢再去随随便便地找林鹭,林鹭对他的失望远非一件两件事情,林鹭几次失望讽刺的眼神都让周崇慕觉得如芒在背,他必须多做一些事情,才能让林鹭重新认真地看待他。
周崇慕知道,如果自己不做一个勤勉有为的君王,林鹭永远不会再正眼看他一眼,更别提与他重归于好,他写信的时候十分忐忑,怕自己又做了一场无用功。
林鹭收到信以后在书房看完,他笑了笑,将信放在烛火上一点点烧掉。办书院原本也是想助他一臂之力,他能把握这个机会也算没有枉费自己一番苦心。只是眼下已经与齐国撕破脸皮,这只是一个开始,这争锋终于要开始了。
无论如何,就当是为我们两个人出了口气吧。林鹭想。
林鹭先前在学堂上的一番话自然是能传到周崇慕耳中的,他听罢也只能苦笑,毕竟是他辜负阿临在先,如今他说什么自己都只能认了。
他已然做出了不会再纳妃的决心,那朝中众人就都了解了如今的三个皇子是周崇慕仅有的三个皇子,这几个孩子年纪相仿,二皇子三皇子又是一母所生,将来的储君也必定是从中选出。
已经到了这一步,便不能怪臣子心思活络,皇子们长成还有十几年,这十几年足够他们揣摩出帝王心思,站个能保家族衣食无忧的队伍。
然而朝局却容不得臣子们站队,周崇慕拔除齐国的暗探以后,齐国吃了个大亏,周崇慕出其不意,一直未曾暴露自己已然知情,可谓是超乎齐国国君赵盈堃的预料。
依照赵盈堃从情报中对周崇慕的了解,周崇慕此人野心有余而耐力不足,为人狠、绝,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故此他也十分了解林鹭对于周崇慕的作用,这二人一同长大,林鹭冷淡平和,极大地中和了周崇慕的戾气,周崇慕若是一把快刀,林鹭就是镶了珠光宝器的刀鞘,他包裹了周崇慕的锐利,让南楚有更温和的方式去处理一些争端。
赵盈堃也心服口服地承认,林鹭的确才华横溢,是百年难遇的才子,周崇慕也是后生可畏,志勇过人。这二人如若联手,吞并秦齐当真不是在痴人说梦,至少也能大挫秦齐的风头。
可没想到稍加调查,就知道这两人之间矛盾重重,远非看起来那么牢不可分。这世上本就没有什么联手是铁板一块的,只要有心,总能觅得蛛丝马迹。
这看起来的确不够高明高尚,但赵盈堃不在乎。祖宗把国土交到他的手上,他不愿像前人那样畏缩后退,就只能用一些特别的手段来保护自己。他不在乎这手段是什么样的,百年之后写在史书上的,唯有他的功绩。
更何况还能往哪儿退呢?再退他就要带着齐国人横渡茫茫大海去寻求个栖身之所了。
赵盈堃曾一度惶恐齐国会是三国之中第一个被灭国的,直到宗一恒死于战乱的消息传来,他忽然明白,三个国家的竞争已经到了前所未有的激烈程度。
如今舞台上的他们,都面临着史无前例的机会,也面临的最残酷血腥的争斗。若是赢了,天下尽在手中,若是输了,自己身首异处不说,国土也将纳入别国版图。
他以为两个国家会争个不死不休,谁知竟联手停战五十年。五十年,什么概念,赵盈堃也要五十岁了,他时常感到时光飞逝,身不由己,若是能再给他五十年的时间,他至少能保得国家安定。
本以为周崇慕转头就会来攻伐齐国,没想到周崇慕竟按兵不动忍了这么多年,直到此刻才来了个釜底抽薪。
朝中人人自危,齐国这几年做得什么生意他们都清楚。赵盈堃甚至让人联系了海外的倭国,将情报倒卖给倭国。
倭国狼子野心,觊觎三国已非一日两日,齐国养虎为患,纷纷上书请求赵盈堃应下周崇慕的一切条件,免得周崇慕不耐,发兵攻齐,到时倭国伺机而动,使得国家腹背受敌。
齐国留下的孱弱部队是立国以来就存留的问题,百年来不断有君主想要解决这一问题,甚至海对岸的倭国都已经训练出可靠高效的军队了,齐国的军事发展仍然不尽如人意。
这是他们当初投机取巧的代价。
如果经商就能获得财富,倒卖情报就能挑拨国家的关系,那么为什么还要辛辛苦苦训练军队。反正不论怎样,训练军队不一定会赢,但靠眼下的情况总不会输。
如今楚国利刃出鞘,齐国方才瑟瑟发抖,又做起了退一步海阔天空的美梦。
周崇慕却不给他们做梦的机会。他无数次回想起自己与林鹭决裂伤害的画面,无数次想起林鹭浑身是血躺在自己怀里,无数次想起他留在那封信上的肺腑之言。
他的要求很简单,齐国要么投降,要么渡海,要么大家真刀实枪地打一仗,绝没有割地赔款的机会了。
赵盈堃觉得自己白费了这么些年离间周崇慕和林鹭,这放在他看来,仍然是二人商量好的一出计谋,当真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齐国那边频频递折子给周崇慕,折子都被周崇慕按下不发,跟齐国是早晚都要有一战的,他不怕齐国留后手,齐国如今这国力根本没有任何能抵挡楚国的资本,就算有,也要硬碰硬地来一仗。
周崇慕根本不怕打仗,朝中有新臣,武举也选了一批能干的年轻武将,勤勤恳恳练了几年兵,早就磨刀霍霍想拉出来给世人瞧瞧了。
他之所以按兵不动,并不是在等齐国开出什么丰厚的条件,他是在等林鹭的反应。
学堂本就不是温馨的避风港,身为读书人,天下事风雨声都要关注,更何况对于许多齐国的学生而言,这是关系到他们身家性命的大事,学堂里人心浮动起来。
有学生吵着闹着要回家,更有甚者,开始质疑林鹭办学堂的目的本来就是为了将他们吸引过来当做人质。
林鹭为了安抚他们,只好上书周崇慕,请他无论做出什么决定,务必要保学堂学生安全,并要求周崇慕无论如何都不能将学生作为人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