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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瓯缺 (等登等灯)



北宁城的学堂自那一日倭寇闯入后就停了课程。倭寇粗蛮残暴,语言又不通,林鹭费了好半天的工夫才表达出自己愿意跟他们走,请他们不要难为学堂里的孩子。
学堂里的孩子早被天下纷乱迭出的局势吓得要命,林鹭一直是他们的定心丸,如今林鹭要跟这样一群外贼离开,孩子们都害怕极了,哭闹声此起彼伏,一时乱作一团。
好在倭寇心里清楚捉了林鹭是要跟楚国皇帝谈条件的,故而格外珍惜他这昂贵的人质,在林鹭表明自己愿意走以后,就由着林鹭安抚学堂里的孩子们。
林鹭却不知该同孩子们嘱咐什么,好半天才道:“我走了以后要听其他夫子的话,课程恢复以后也不能因为我不在就懈怠,等我回来还要继续考校你们。”
樊迎远虽是孩子头儿,年纪还是小,忍着眼泪问:“先生,您当真会回来吗?”
“自然了,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何曾骗过你们?”林鹭说。
因为语言不通,林鹭并没有问他们要将自己带到哪里去,只看一路向北,林鹭终于忍不住提醒:“再往前就是麟国边界了。”
领头的匪首会说一点点生硬的汉语,闻言龇牙一笑,说:“是吗?那你两边的情人都要来了。就在这儿等着吧。”
林鹭不知这群人打的什么主意,要将远瓷和周崇慕都弄到这里来,他心中极为不安,却仍要冷淡平静,把不安疑虑都吞进肚子里。
周崇慕来得比远瓷快,他按照匪首所说到达两国边境的时候,林鹭也不过刚刚在这儿过了一夜。这群倭寇不敢住店,他们就在野外睡了一晚。第二日日头刚刚升起来,远远的就看见周崇慕孤身一人骑着快马朝这边逼近。
林鹭在野外睡了一整夜,一点也不见狼狈,他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和沾上的草梗,冲着急匆匆下马的周崇慕使了个眼色。周崇慕还没能体会这个眼色的含义,林鹭就先开口了:“陛下来了,我还你为,你不愿再见我了。”
周崇慕总算明白过来林鹭那个眼神的含义,他喘了口气,摆出一副不耐烦的架势,道:“林鹭,你又打什么主意?你我已经两清,怎么,又要用苦肉计骗我?”
匪首不能完全听懂他们说的话,却也能判断出二者谈话并不愉快。匪首不敢轻易相信,毕竟朝中给他们传递消息的那个人言之凿凿,确认两个人纠葛颇深。匪首取出一路没有拿出的刀,将林鹭往自己这边带了带,说:“别叙旧了,先等等吧,还有个老熟人呢!”
周崇慕便始终隔着一段距离,他很久没见林鹭,想多看他几眼,可是方才两人已经在倭寇面前做了出戏,如果因为他而产生纰漏,林鹭肯定会怪他,更不会搭理他。
阿临很久没有那样楚楚可怜地对他说过话了,周崇慕想,可他还要冷面冷心地拒绝他的阿临,事实上他根本没有拒绝阿临的机会,他跪着求阿临都不会再求回他了。
周崇慕硬生生忍下了自己的思念之情,假意不耐地等着另一个人的到来。远瓷来的时候即将日落西山,他同样是孤身一人,骑着高头大马狂奔而来,他看起来仍然带着改不掉的侠义之风,像是冲破天边绚烂的晚霞乘风而来,带起猎猎风声。
“远瓷!”林鹭看见远瓷的一瞬间,情难自禁似的呼喊出声,他的眼睛瞬间变得很亮很亮,周崇慕许多年不曾在他眼睛里看到这样的神采。
他不怎么见过林鹭,见到林鹭的时候,林鹭也不会正眼看他。林鹭在面对他的时候,一直如同无波的古井,克制,生疏,谨守距离。周崇慕的心忽然很慌张,他心中的不安和嫉妒再一次密密麻麻地滋生出来。
远瓷也比周崇慕更激动,他等不及把马拴好就冲到林鹭面前,道:“怎么回事,我突然收到消息,你被贼人绑了?没事吧!”
倭寇的头领又阴测测地笑起来:“真看不出,你两边都吃这么开。好了好了,人到齐了,咱们谈谈条件吧。”
林鹭又朝周崇慕递了个眼色,周崇慕便冷淡道:“你们已是我朝手下败将,如今拿个我朝叛臣就想要挟我,未免太天真了。”
“周崇慕,你说的是什么话!你若不救也就算了,有什么条件,跟我提!”远瓷道。
匪首跟身后的人叽里咕噜商议了一阵,拿着刀挥了挥,道:“行啦,楚国皇帝不用演戏了。我的内应告诉我,你分明对这位林大人有情,连自己的妃子都不要了,我可不是被你们戏耍的。”
周崇慕的表情晦暗不明,那匪首便继续说:“我们君上的条件很简单,你们两个皇帝,各自吐出吞并齐国的地,由我们接手,让我们也在陆地上分一杯羹,如何?”
远瓷和周崇慕同时沉默下来,匪首又说:“你们也可以不答应,只是手中这位大人的命可就不好说了。”
林鹭闭上眼睛,像有心又像无意,长叹一声:“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周崇慕被他这副样子弄得心慌意乱,开口道:“齐国北境十五州给你们,把阿临还给我!”
匪首跟他身后的几个人商量了一下,冲远瓷挑了挑眉毛,道:“那这位皇帝陛下呢?”
远瓷咬牙切齿,“紧邻北境十五州的遥泊平原。”
那几个倭寇凑在一起商量了一下,似是觉得可行,就在他们准备点头应允的时候,林鹭突然出手。他原本被匪首拿刀架在脖子上,他们凑成一个圈,林鹭就被围在圈内,转身的一个瞬间,防守最为薄弱,注意力也最为不集中,林鹭一手抓着那把刀的刀柄,一手朝后给了匪首一肘,匪首吃痛,松了手中的刀。
林鹭眼疾手快,将刀夺回自己手中,反架在匪首的脖子上,冲远瓷和周崇慕喊道:“还等什么?人呢?这就是他们全部的人!”
那二人如大梦初醒,周崇慕比远瓷反应快一些,扯着远瓷出手。手忙脚乱地捉了四散要逃开的倭寇,林鹭制服匪首,气得要昏过去:“你们不会真的只带了自己来吧!”
周崇慕这才恍然醒悟,发射了信号,让自己带的人赶紧过来。
周崇慕手底下的人同时带来了五花大绑的陈淑妃的父亲,他此时又威风起来,踢了踢陈大人,道:“陈大人,别装死了,看看这些人眼熟吗?”
陈淑妃的父亲一路咬紧牙关不肯承认,此刻大势已去,两眼一闭昏死过去。他到底还是眼界短浅,按说在京城里做官的不该这么蠢,或许是寄予全部希望的女儿被逐出宫,使他希望完全破灭,这才头脑发昏铤而走险。
林鹭却不想管这些之后的琐事,他拍拍手,道:“人都见到你们手里了,让谁去拿着人到倭国那里敲一笔好处,你们自己商量着来,我走了。”
他说罢真的翻身上马,不带一丝一毫的停留,一路远去。马蹄扬起尘土,很快就掩盖了林鹭的身影。
周崇慕顾不得跟远瓷扯皮,冲远瓷道:“人就交给你了,你去和倭国君上看看如何敲诈他们一笔。”又转头对自己的人说:“把陈大人看好,押送回京,交由大理寺处置。”
说罢,他也翻身上马,追着林鹭的方向绝尘而去。


“阿临!”周崇慕沿着马蹄印狂奔,终于追上了林鹭,林鹭却不理他,周崇慕只好喊了他一声。
林鹭不能假装没听见,只好勒住缰绳,转身道:“流窜倭寇已经全数被捉拿,陛下还有什么事吗?”
周崇慕摇摇头,说:“没有,只是想问问……你没有被他们为难吧?”
林鹭似是嘲讽地笑了一下,转回头看着前方,说:“没有。陛下请回吧。”
周崇慕不甘心就这么走了,便问道:“那先前为什么要在他们面前同我做戏?是想让我撇开干系吗?”
“陛下要这么想也可以。”林鹭放慢了速度,让马慢悠悠地朝前走:“我只是希望自己能尽力不让楚国吃亏。毕竟,陛下的手段,实在不敢让人相信。”
林鹭前半句话周崇慕听着还一阵狂喜,听到后面又知道林鹭是在嘲讽他,周崇慕也跟上林鹭的马,说:“阿临,以后可以信我的。”
林鹭无可无不可地笑了笑,说:“折腾了这么久,学生们还在等着,不叨扰陛下了。”
周崇慕看得出林鹭不想同他说话,又不舍得这样放他走,就默默骑马跟在林鹭的身后。林鹭也并不是很在意周崇慕有没有跟上他,自顾自骑马往回走。
来的时候心事重重,回的时候信马由缰,林鹭并不同周崇慕说话,只是周崇慕太久没见林鹭,只是跟着他走也都心满意足。
林鹭的腰很细,从后面看过去,他看着风流倜傥,一点也不见折腾了一整夜的狼狈或疲惫,周崇慕思之如狂,慢悠悠跟着他逛回北宁城。
到北宁城的时候最快也要是第二日了,期间两个人便在途中找了间旅店。周崇慕当然不敢在途中骚扰林鹭,他火急火燎同小二商量,开了林鹭隔壁的一间客房。林鹭只当他不存在,一样叫人送了饭菜到自己房里。
周崇慕从未想过自己也有偷偷摸摸听壁角的一天,林鹭武学出身,其实不会发现不了他的偷听,但是林鹭却全然一副没所谓的样子,既不理会也不阻止。这反倒让周崇慕更为受挫。林鹭已经真的全然不再在乎他的任何行为,而他的一言一行也不会再给林鹭带来任何困扰。
一整夜过去,两人唯一的交集就是林鹭请小二送了热水上来,然后敲了敲周崇慕贪婪地窃听的墙角,说:“天色已晚,陛下早些休息,我也要沐浴了,还请陛下做个坦荡君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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