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我们要做的,只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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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近傍晚时分,林家的家仆端上了饭菜。顾景行吃着,味同嚼蜡。
环顾整个大厅,似乎每个人的脸上都是对死亡的麻木和绝望。显然,他们对于林九思所谓的“底牌”,是一点都不相信。
气氛压抑得仿佛他们不是身处青阳盟,而是身处灵堂。门外的皑皑白雪就是举哀的挽联和幔帐,尖利的北风就是提前奏响的哀乐。
他们就在这样的气氛下,在利州林宅度过了两天。
第三天的傍晚,众人似乎恢复了一些生气,也逐渐对林九思的“底牌”变得有信心起来。原因无他,楚恪本该在第二天就到达利州,可直到现在也不见他的踪影,这难道不是“底牌”起了作用吗?
晚饭用得有些热闹。除了顾景行,其余人觥筹交错,频频举杯,底气也越来越足,仿佛他们已经战胜了炀教。唯有顾景行,始终靠在窗边,目光望着窗外一片银白的世界,脸上满是淡淡的怅然。
随后,他们都听到了极轻的脚步声。
有人踏雪而来,不,不止一个人,有几人踏雪而来。他们停下了笑声,向门外张望,看到一袭黑衣,如同来自夜色中的死神,静静地向他们走来。
是楚恪。
他的身上溅了血,不知是谁的。他的身后跟着重玄、泰宁、柳清湄等人,像死神步步逼近的阴影,不疾不徐地靠了过来。
大厅瞬间死一样寂静。不知是谁打碎了酒杯,咔嚓一声脆响。直到楚恪走到院子里,众人才像刚刚回过神来一样,惊慌失措地拔出长剑,霎时间闪过一片雪亮的剑光。
楚恪的脸上没什么表情,他缓缓抽出明玕剑,指向众人。
“一个一个来,还是一起来?”
顾栖迟冷哼一声,却不是在接楚恪的话,而是在问林九思:“林盟主,不是说有底牌吗?”
林九思脸上的神色不住变幻,最终铁青了一张脸。他咬着牙,冷声对楚恪道:“你怎么可能过来?”
楚恪看了他一眼。那一眼不含任何情绪,却无端冷到骨髓。他淡淡道:“你的底牌怕是不能用了。但并不是我对她怎么样,而是……她拒绝了你的求助。”
林九思脸色一变。
“不信也罢。”楚恪的神情带了几分厌倦,“我今日来不是为了与你多费口舌的。我是来替明徽报仇的。杀.人偿命……这么简单的道理,不需要我再多解释什么了吧。”
话音未落,他长剑一摆,身影突然虚了!
第45章 云家旧事
黑色的身形宛若鬼魅,顷刻间便欺近了众人!只听“叮当”“哎呀”数声响起,剑光如水花般飞溅出去,眨眼间就在大堂里转了一圈。
楚恪站在了正中央的位置。他的身周横七竖八地倒了一地青阳盟中人,有人已经没了气息,有人则痛苦地哀嚎着。尚且还能站立的,只剩下顾栖迟、顾景行和林九思三人。
顾景行原本是靠在窗边的,被楚恪一剑刺来,只能勉强抵挡了一下,虎口却被震得鲜血长流。楚恪的速度实在太快,大多数人仅仅眼前一花,就一命呜呼了。
楚恪似是浑不在意尚且还在滴血的剑尖,只面色沉黯,踏上一步。林九思和顾栖迟的脸色难看至极,他们紧紧靠在一处,什么芥蒂都抛在了九霄云外——如果他们今日不联手,恐怕世上就再无青阳盟这个名号了。
楚恪连眉毛都没动一下,似是全然没把两大高手放在眼里。他抬起长剑,再度踏上一步,忽然身形动了!
就像一道骤然而起的暗影,剑光宛若一道惊虹,向二人飚射而去!只听“叮叮”两声轻响,林九思和顾栖迟均是一怔——他们没有出手,是一枚不知从何处飞来的铜钱震开了楚恪的长剑!
要知道,楚恪修习的“秋水功”是江湖中传言的无上心法,唯有“明镜功”才能与之相抗。他尚且年轻,但内力之浑厚,其实单打独斗远超青阳盟中任何一人。若想仅凭一枚铜钱就将他的长剑震开,无论是林九思还是顾栖迟,亦或是八大门派中任何一派掌门,几乎都是不可能的事情!
但现在,不可能出现的场景却出现了!
楚恪撤回剑势,微微皱起了眉。他始终没有什么波澜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波澜。
一个白衣男子一声清啸,从房梁上跃下地来。他背对着楚恪,林九思、顾栖迟的脸上齐齐出现了惊骇的神色!
是谁?
是谁……竟能让林家家主和顾家家主齐齐变色?
那白衣男子转过身来,面对着楚恪。他眉峰如剑,面如芙蓉,生得异常俊美。他的白衣衣角上绣着朵朵梅花,竟和云奕身上的一模一样。他本就面色冷冽,眸光如水,这几朵白梅更为他平添了几分清冷之气。他仿佛来自于高山之巅,就像那终年不化的冰雪。
最重要的是,他的眉眼,和云奕竟然有几处相似!
……是谁?
楚恪有片刻的怔然,但旋即抬起了长剑。那人也携着一柄长剑,却并非四大名剑之一,只是一柄普通的剑。他缓缓拔出长剑,内力灌注在剑身之中,那柄剑如同寒潭中的坚冰,闪烁着冰冷的光芒。
他抬起长剑,摆出起手式。
寒英剑法!
楚恪凝视着那熟悉的姿势,顷刻间便想到了一个人,一个云奕和他提过,但他却从未见过的人!
“你是……”楚恪缓缓开口,“……明徽的师父,唐绥?”
那人没有说话,林九思却蓦地开口了。
“唐绥?”他似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名字,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然后忽然大笑起来:“有趣,有趣!炀教教主竟然叫你唐绥?你……就是云奕的师父,唐绥?可笑!可笑!”
他猛地一指这人,大笑出声:“他可不是什么‘唐绥’!他姓云——!”
包括顾景行在内,所有听到这句话的人都不由得倏然一惊!
“——他叫云知珩!”林九思哈哈大笑,“他是云奕的叔叔,没想到……他居然还活着!没想到……云奕屡次提起的师父,竟然就是他……!”
云知珩,云奕的亲叔叔,二十年前梅雨论剑之上拔得头筹的人!因为私下习武,而被逐出云家的人……!
难怪云奕会有梅濯令,难怪云奕会有寒英剑,难怪云奕会寒英剑法!一切都解释得通了……只是没想到,云知珩竟然对着云奕都要隐瞒自己的身份!
楚恪扯了扯唇角,勾起一个冷淡的笑容:“原来,你就是明徽的叔叔。可惜……”
可惜,云明徽已经死了!
可惜……就连云奕的叔叔,都在骗他!
一阵剧烈的疼痛自心底划过,楚恪只觉得想笑。云奕……他的叔叔,他的青阳盟,他的朋友,包括自己……没有一个人不在骗他,不在利用他……
“我已经被逐出云家,梅濯令……寒英剑……我没有权力再去使用了。”云知珩淡淡地开口,他的声音异常冷冽,如同冰雪融化之后的溪水,“我也不能再被冠以‘云’姓。更何况……”
他停顿了一下,像是很长很长地叹了口气:“我除了想要报仇雪恨,和云家……还有什么牵连呢?云奕……若是能以云家人的身份完成我所希望的一切,也对得起他的姓氏了。”
“可是明徽死了!”楚恪的声音骤然拔高,充满了暴风雨来临前的压抑,“你想完成的事情推给了他,也把他推向了死亡——!你现在又出现在这里,救了这两个人,你是想要替云家向我炀教复仇吗!?”
“没错。”云知珩淡淡道,他洁白的衣角随风而起,像一片翩跹的雪,“不止你一个人。当年云家覆灭,还有林家的参与……我不会善罢甘休。但是……”他痛苦地皱起了眉,“我的兄长当年最为希望的,就是青阳盟上下团结一致。他最为欣赏的,也是林九思的林家……我会废去林九思的武功,权当告慰兄长和素梅的在天之灵。”
这是楚恪第一次听说云奕母亲的名讳。云知珩在说起“素梅”二字的时候,眉尖耸动,像是极为痛苦的模样。林九思闻言,骤然大笑。
“不错,我承认我的武功不如你!”林九思呵呵笑着,眼里露出几分疯狂,“不过云知珩,你当年对你的嫂子有不轨之心,你以为……我们这些人的眼睛都是瞎的吗!你以为将你逐出云家只是你私下习武这么简单吗……!!”
楚恪的目光不由得落在云知珩脸上。他回想起云奕在琅山的时候,自己为他吹奏起一支笛子……云奕曾说过,这首曲子他的师父也吹过。他的师父是个十分寂寞的男人,吹奏起这支曲子的时候,流英谷的万顷碧波随风起伏……而他就像在思念什么人一样,眼里透出无限的怀恋和孤独。
原来竟是如此吗……
“我的确爱慕着素梅。”云知珩微微仰起头,望向灰蒙蒙的天空,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口气也淡淡的,仿佛在诉说着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当年本是我和素梅相识在先,她却嫁给了我的兄长。但我只是爱慕她而已,我……从未对她做出过什么越轨之事。”
他收回目光看着林九思,语气骤然一紧:“我不奢求我能得到什么。但你却毁了一切,你毁了青阳盟,毁了云家,毁了素梅,也毁了我敬重的兄长。我绝不会饶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