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恪骑着马走在他的右侧。这个男人一身玄色,却因竹纹的原因看起来温润挺拔,仿佛谦谦君子一般——之所以用了“仿佛”二字,是因为君子无论如何也不会出入青楼,更不会在比斗中耍诈。想到这里,云奕陡然坐直了身子,开始他拉长了音调的呼唤:“慎之——”
楚恪轻叹了口气,回过头注视着那个在马上歪歪斜斜的雪衣少年。少年眉目如画,衣袍上绣着翩翩流云梅纹,倒是显得俊美非凡,神采飞扬。可惜一开口就让他忍不住想叹气:“云兄何事?”
少年晃悠着两条腿,以一种十分危险的姿势在马上歪着:“慎之,我看莳花馆那个老鸨,出门的时候鼻子都快贴到地上去了。”
楚恪扬一扬眉。早在刚刚相识的时候他就认清了少年眼中的聪慧与狡黠,他绝不是个蠢笨之人,现在看来,也绝不是个容易被糊弄过去的人。他如此试探楚恪来莳花馆的目的,想必是早就察觉他与莳花馆的联系并不简单。
也罢,告诉他一部分真相,免得他总是缠着自己。
“在下与莳花馆的老板是故交。”楚恪淡淡一笑,“怎么,云兄难道是舍不得莳花馆?”
“怎么可能!”云奕一想到眼前这人前一天夜里还对他这样又那样,顿时咬牙。虽然清楚那只是救人的权宜之计,可他云奕二十年都未被人如此对待过,倒是便宜了这个一本正经的衣冠禽兽。
“江陵到蓟州大概要走五六天的路程。”楚恪像是未看到云奕眼中愤然之色,淡然道,“若是云兄不快一点,我们今晚就要宿在荒郊野岭之中了。”
云奕撇一撇嘴:“这倒没什么,我在流英谷的时候,师父也经常把我关在门外。”
楚恪略略垂眸,面上似是又带了几分浅淡的笑意:“在下也无碍,只是这跟着我们的人,怕是会按捺不住的。”
话音未落,他忽地一挥右手,几道银光一闪而出,掠过他们身后状似空无一人的草丛。旋即,几个蒙面的黑衣人从草丛中窜出,躲过那几道一闪而过的流光,站在他们马前。
第4章 冤家路窄
“又是你们!”云奕拔剑在手,俊眉蹙起,明亮的眸子中尽是戒备之意。他先前在这几个黑衣人手下吃过亏,此刻自然不敢掉以轻心。楚恪却只是略一挑眉,目光从这几人面上扫过。
“几位又见面了。在下还以为昨夜一别,诸位会明白一个道理——”楚恪淡淡道,“——就算人数再翻一番,也不会是在下的对手。”
“拿人钱财,替/人/消/灾。”领头的黑衣人略一抱拳,抽出一柄银光闪闪的短剑,身影闪动之间已然扑了上来,“得罪!”
仿佛看出楚恪才是二人之中最不好惹之人,他直奔楚恪而来。楚恪向后一个翻身已然下马,身形晃动之间已经与他斗出十余招。二人均是以快打快,黑衣人出手如电,楚恪动作如风,然而他未带兵刃,一时间谁也奈何不得谁,倒是剩下的黑衣人像是得了号令一般,齐齐向云奕攻去。
云奕一个漂亮的空翻,落地时长剑一抖,正是寒英剑法中的第五式“浮玉飞琼”。寒英剑通体雪白,这一招翩跹飘逸,灵动如飞,刹那间宛如绽开无数片雪花,数道兵刃相交之声一响而过,铮然连成一片。五个黑衣人一声唿哨,呈梅花形散开,将他围在核心。
看来,他们的确是不肯善罢甘休了。
云奕面色一凝,剑尖微挑,注目这五个黑衣人手中的短剑。他在流英谷习文弄武二十年,虽然天性懒散,但好在师父勤勉,因此倒也学了个七七八八。他出谷之前,师父曾对他说过:“奕儿,以你的武功行走江湖当可跻身一流高手境界,但你自幼在流英谷长大,未曾见过世间人情冷暖,更不曾体味过人心凉薄。若是加上你这天真单纯的性格,只怕是要从一流高手跌到三流了。”
师父这不就是想说他傻吗!云奕愤愤然想着,这又不能怪他。从小到大,师父除了给他讲述一些六大世家八大门派的事情,其余的事连半个字都没提过。他被人从江陵追到这儿,命差点丢在莳花馆,而他依然对敌人一无所知!
容不得他多想,眼前寒光一闪,一柄短剑已然率先攻了上来。对方出手直指云奕膻中穴,虽然狠毒,却并不难破解。云奕长剑颤动的瞬间,余下四柄短剑仿佛心有灵犀一般一起动了!
破绽!
长剑一剑点向对方暴露出的脉门,迫得对方撤剑回防,随即便如同杨花般向四面八方点开,一时间满眼都是云奕剑招晃出来的点点银光,在阳光下如银瓶乍破,煞是好看。又是一阵密如连珠的兵刃相交之声,云奕纵身后跃,旋即就有两个黑衣人追击而来!
一瞬间的熟悉感涌上心头。只见一名黑衣人短剑向云奕右腕刺去,云奕挥剑格挡之时他却忽然左手探出,向云奕右上臂包抄而来!
又是这一招!
电光火石之间云奕想起自己当初就伤在这一招之下。他们的短剑攻击距离虽不及云奕的长剑,但应用起来却比云奕的长剑更为灵活。短剑可以转动手腕削到前臂的位置,而长剑却由于剑身长度的限制,圈转更为费力,因此有这么一瞬间,他的长剑是无法圈转回身前自救的!若是他所料不错,那么他长剑被困的这一瞬间追击的另外一人将会出手伤他左臂!
云奕果断松开了寒英剑,左手一抄接住剑柄,随即左腕一抖,运气于剑,叮当两声拦下了对方射出的银针。下一刻云奕右手推出,变掌为指,一招“冷泉漱石”便向黑衣人的肩井穴点去!
他并不精通于掌法,在流英谷时学习掌法也是得过且过,但好在他精通于剑术,这危机之中以指代剑用出的招式时机掌握得恰到好处,正是面前黑衣人肩井穴有破绽之时。被打倒或自救,只有两个选择!
黑衣人的眼里闪过一瞬间的惊讶,然而这一瞬间就够了。云奕须臾之间击中他的肩井穴,对方双肩一塌,显然已被卸了力道。云奕闪电般又闭了他气海穴,随后侧身避开另一人的偷袭,交剑右手,一剑刺出!
寒英剑法是当年曾经在梅雨论剑之上首屈一指的剑法。江湖百事通有云:“寒英之剑,有如雪中白梅,暗香疏影,仪态万千,变幻莫测,担得起‘冠绝天下’四字。”因此寒英剑法在百事通的评价中击败了数十年前称霸江湖的“玄极一剑”,被称为“天下第一剑”。
云奕为练寒英剑法,曾在大雪中站立整整十二个时辰,他被要求以剑刺中身周五步之内飘下的每一片雪花,不得有一片遗漏。
因此,只要剑回到他手中,正面比拼剑法,对方绝无胜算。
此时楚恪已经震飞黑衣头领的短剑,闭了他穴道,转眼一瞧,只见云奕寒英剑抖开,寒英剑法一招接着一招,剩下的几个人被他打得毫无招架之力。他一身雪衣,衣袂翻飞之处仿佛排云而上的白鹤,姿态犹如吟风弄月一般,让人赏心悦目。他手中的剑也如同迎风而落的雪,剑意清澈如山谷清泉,令人心旷神怡。
不愧是天下第一剑,不愧是钟灵毓秀的人。从人到剑,都散发出纯然灵动之意,也许只有心底至纯之人,才能用出这种不含杀意的剑。
将余下几人一一击败,云奕还剑入鞘,转头看向楚恪,神采飞扬,眸光明亮,分明就是一副“求夸赞”的表情……
楚恪不禁轻笑:“‘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寒英剑法,今日在云兄手中用出来,真当得起‘冠绝天下’四字。”
云奕得了楚恪的夸赞,眸子中尽是掩饰不住的喜悦和得意,然而他还是抱了抱拳,装模作样道:“慎之过奖。”
楚恪眼底流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意。他扫视一眼瘫软在地的黑衣人:“云兄,这些人既是为你而来,便交由你处置吧。”
云奕点点头,几步迈到被楚恪打败的那个黑衣头领身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喂,想活命就回答我一个问题。”
那黑衣头领抬眼望着云奕,目光犹如死人般空洞。
楚恪在二人身后静静看着,只听云奕道:“你们为何追杀我?”
黑衣头领古怪一笑,喉咙里发出咯咯一声轻响,随即目光涣散开来。云奕吃了一惊,伸手一探他鼻息,已经气绝身亡。
他呆了片刻,走向下一个黑衣人,然而只看了一眼,便确定此人也已经身亡。他一一探查了一遍,发现前来行刺的黑衣人竟无一幸免。
“这……”云奕求助般看向楚恪。他毕竟未曾涉足过江湖,根本不清楚这些人到底为什么而死。楚恪牵过马,神情淡然道:“云兄,他们是受命于人。杀手若是未能达到目的,即便回去也必然死路一条。”
云奕有些茫然:“谁会杀我?这可是六条人命……”
人命?楚恪微微一哂。在江湖摸爬滚打过来的人,谁手上没有几条人命?哪怕自诩名门正道,也必然双手染满鲜血。行走江湖,过的是刀头舔血的日子,谁还会顾及这几条人命?
“云兄莫要太过介怀。”楚恪低头看着这些尸体,“人在江湖,生死由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