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恪被他直呼自己名字的行为震了一下。他已经记不清上次有人直呼名字是什么时候了,眼前这个雪衣少年看着明眸皓齿,钟灵毓秀的模样,却没想到一开口竟是这样……不拘小节的风格。
而且看起来,他已经把之前自己对他举止轻薄的事情给忘了……
楚恪哭笑不得地开口:“在下与云公子不过是初识……”
“你好啰嗦啊!”云奕睁大了眼,一脸的嫌弃,“江湖中人,哪有那么多繁文缛节?如果我师父也像你那样说话,我早累死啦!”
“……”楚恪像是又被震了一下,半晌才道:“云兄不如称呼我的字吧。……”
云奕撇撇嘴,不情愿的神色溢于言表:“好吧,慎之,慎之兄……”
“寒英剑……”楚恪费了点力气才想起自己要说什么,“寒英剑第一任剑主曾经在梅雨论剑上拔得头筹,不过这只是它闻名于江湖的一部分原因。另一部分则是因为,它有个传闻。”
“传闻?”
“正是。”楚恪看着云奕,“它关系到前朝一个巨大的宝藏。据说那宝藏价值连城,其中还有前朝的传国玉玺。”
云奕惊异地睁大双眼:“这怎么可能?这柄剑可是师父给我的,我师父和前朝没有半点瓜葛!”
楚恪几乎想要笑了。行走江湖多年,他还从未遇到过像云奕这样的少年——干净纯粹得如同一块上好的璞玉,散发出夺目的光辉。这样对一个人单纯而坚定的信任,在他看来是多么的愚蠢,又是多么的难得。
楚恪眼底一闪即逝的笑意几乎掩饰不住:“不知云兄可否告知,尊师是何身份?”
云奕闪了闪明澈的眸子,说道:“我师父名叫唐绥,你听说过吗?”
楚恪道:“蜀中唐门?”
云奕摇摇头:“师父说他和蜀中唐门没有半点关系,只是刚好姓唐而已。这么多年来我们始终生活在流英谷,从未出去过,所以他不可能和前朝有关系。”
“那此次尊师为何又允云兄出来了?”楚恪微微一笑,“既是来参加梅雨论剑的,难道只是想在江湖上博得一个名声?”
云奕犹豫了一下,这勾起了楚恪的一丝兴趣。这个少年看起来心地澄澈,又似乎有些不谙世事,是什么原因竟会让他也迟疑了一下?然而当云奕开口的时候,楚恪不禁微微一怔。
“复仇。”
“复仇?”楚恪淡淡蹙起眉。是了,云奕姓云,难道是他所知道的那个云家吗……
下一刻,云奕证实了他的想法:“我其实是姑苏云家的遗孤。”
姑苏云家,二十年前也是江湖上响当当的角色。他们与慕容、宋、林、朱、顾其余五家合称为六大世家,更是与其余五家有盟约,被江湖上称为青阳盟。青阳盟占据江南地界,以云家为尊,势力盛极一时。
然而,云家闻名于天下的并非是他们卓绝的武功。恰恰相反,云家从上到下无一人习武,反而世代行医,悬壶济世。云家的医术甚至可以与唐门暗器、武当剑术、少林拳脚相提并论,可见超群。
只是二十年前发生了一起惨案,云家惨遭屠门,一百二十四口人全部被杀害,从此,云家就没落了。
这起惨案后来被查出是炀教所为,炀教乃武林第一大教,江湖素有“一教两楼三会,六世家八大派”一说,指的便是江湖中最大的五个势力,其中的“一教”便是指炀教。
没想到,云家居然还有活着的孩子。
“这些事我曾听师父讲过。”云奕轻轻叹了口气,“我的父亲就是当年云家的家主云中则,二十年前,炀教杀了我满门一百二十四口人,我被母亲舍命救出送到流英谷。可惜还未等我师父施救,她就已经死了。”
楚恪不易察觉地皱了皱眉。
“这二十年里,我日日夜夜在问自己,若是出了谷以后第一件事要做什么。”云奕不由自主地看向桌上的寒英剑,“我师父……我师父如此痛恨炀教,我也应该为云家报仇的吧……”
楚恪凝视他半晌:“在下猜测,尊师并不想云兄复仇。”
云奕眨了眨眼:“为什么?”
“不然的话,云兄不会连炀教教主的名字都不知道。”楚恪声音平稳。
云奕惊奇地看着他,眸子黑亮黑亮,如同夜空中的星星:“慎之,你怎么知道我不清楚炀教教主的名字?”
楚恪闻言,握着茶杯的手一顿,那双漂亮的凤目微微一挑,目光擦过那张单纯又好奇的脸掠向一边,默默腹诽了一句这个云奕的心情还真是像天气一样难测,上一刻还对他咬牙切齿,下一刻就把轻薄之事抛到了脑后。前一刻明明还有些阴郁,这会儿又一脸好奇地追问起他来。
楚恪叹了口气,觉得自己从未这么无奈过:“云兄口口声声说要复仇,却连自己的仇人是谁都不清楚,未免有些大意。”
“师父说我经验太浅,根本不可能打过他。”云奕耸耸肩,盯着手里的茶水看了一会儿,抬起眼来,“他说我去了就是送命——”
——那你师父还是很明智的。
“——他还说我在炀教教主手下过不了十招——”
——显而易见,连三招都过不了。
“——所以他让我先去参加梅雨论剑。”云奕挫败地叹了口气,“他说我必须要重掌青阳盟,不可私自去找炀教教主复仇。如果我擅自行动,他追到天涯海角也要把我抓回流英谷去,打折我的腿。”
——这么说来,这个名叫唐绥的人武功不低。云奕的武功自然是他师父所授,那样轻盈飘逸的身法,在江湖上毫无疑问可以跻身一流高手境界。既然唐绥是云奕的师父,那么他的武功也必然比云奕的武功还要高出一截。可是,为什么江湖上从未听说过此人的名号呢?
云奕见楚恪若有所思的神情,忽然意识到什么似的“哦”了一声:“慎之,你也不是来青楼……正常的那些人吧?”
“来青楼正常的那些人?云兄何意?”
云奕脸红了,目光也闪烁起来:“就是……就是那些来找姑娘的人……”
楚恪微微一怔。他发现自己很容易被云奕清澈的眼神所迷惑,以至于忘了对方其实并不愚蠢。很显然,他房间的每一个地方都昭示着他并非是来寻花问柳的人。
“你来这里是做什么的?”见楚恪并不答话,云奕变本加厉地向前探了探身子,漆黑如墨的长发从肩头滑落下来,那双眸子闪亮亮的像夜空中的星星,“难道……”
楚恪挑眉看着他,下一刻被他的话惊得差点摔了手里的杯子。
“……难道是来找男人的?”
楚恪只觉额角青筋直跳,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云奕这种跳跃式的、漫无边际的思维到底是怎么养成的,这一代寒英剑居然落在这么一个人手里,他开始担心这柄名剑的下场了。
“不是。”楚恪微微一笑,“云兄这么关心在下,难道是想赔偿在下的‘春宵’了?”
云奕立刻缩回了身子,乖乖闭上了嘴,然而那双眸子仍然骨碌碌地围着楚恪转,显然还在打他的主意。过了片刻,云奕忽地开口了:“慎之,你今晚在哪睡?”
第3章 结伴同行
于是,楚恪不得不和云奕挤在一处。
其实楚恪大可以不管这个让人头痛的少年。只是当对方用那种无辜的眼神看着他的时候,他无端就想起去年冬天自己在山上猎到的一头小鹿,那双眼睛也是这样黑黝黝、湿漉漉的,充满了可怜巴巴的意思。
云奕的论调很简单:他刚刚服下海棠红的解药,担心未等毒性除尽,那群人又去而复返,于是说什么也要跟着楚恪。楚恪被那双充满无辜的眼睛看了片刻就败下阵来,什么“云兄不可”“这于礼不合”“在下不能”都统统丢盔弃甲,于是就造成了他二人此刻再一次同床共枕的局面。
用掌风熄了烛火,楚恪翻了个身面向外面。他身后的云奕也难得安静了一会儿。正当楚恪阖上双眼准备入睡的时候,云奕忽然也翻了个身,幽幽的声音响起:“慎之。”
楚恪眼皮一跳。
“师父说梅雨论剑在蓟州举行,江陵怎么去蓟州?”
“在下会带云兄前去。”
“真的?你真好!”云奕的声音欢快起来,“慎之,你家在江陵吗?”
楚恪觉得自己今晚是睡不成了:“在下祖籍淮州。”
“慎之慎之,你在莳花馆到底要做什么,不会真的是找……找男人吧?”
楚恪暗自磨牙:“云兄似乎还欠着在下一夜春宵?”
似乎听出楚恪的威胁之意,云奕在他身后缩了缩脖子:“你真小气,慎之。”
“云兄能否安静片刻?”
“不能。”
就算楚恪看不到云奕此时的表情,他也能想象得到那个俊秀少年定然是一脸得意。他盯着室内那张八仙桌,感到身后的人凑近了些,温热的呼吸几乎喷在他的脖颈上,有些轻微的痒。楚恪一脸阴郁——云奕绝对是他见过的最为胆大、最为缺少神经的人。这样的人是怎么活到现在的?他不知道有些人是要保持绝对距离的吗?
见楚恪不出声,云奕一叠声地叫起他来:“慎之慎之慎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