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启却彻彻底底的被这句话惊到了。
既惊诧于自己的猜测全然正确,又讶异于身侧之人的直白。
到底年纪不大,几经变幻的神色尽数落在苏俨昭眼里,昭然揭露了事实。
苏俨昭苦笑了一下,眼底涌上几分复杂难辨的情绪。
重来一世这样的事,他原本没打算跟任何人坦诚相告。
一来太过奇幻让人难以置信,二来上一世的他并不是个好人。
集权柄除异己兴世家,但凡挡路的人,遭殃的不在少数。
若非时日太短,坐一坐宣政殿那张椅子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重生回来,打定主意要还谢启一个盛世江山,对自己的期许不过是全身而退,从前的行事手法少不得一一改过来,较之早些时候温和不少。
“阿启知道了些什么?”苏俨昭的语调轻飘飘的,几乎听不出什么温度来。
他这样直白的态度倒让谢启有些呆愣住了。
骤然得知奇诡之事,犹疑良久才向恋人求证,只瞬息间便得到了肯定的答案。
不知怎的,谢启心头微微酸了起来。
像是被隐瞒的愤怒,又像是难以接受真相的茫然。
“我做了个梦,梦到了与我自己全然不相同的另一辈子,”他说的含糊,却足够身侧的人听的明白;“所以璟之能告诉我,麟德殿那件事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至今弄不清楚,这个来的莫名其妙的梦境所陈述的东西跟自己如今的生活有何关联。
“麟德殿之后?扶持新帝、科举、练兵、打仗……直到有一天海晏河清天下太平,我以为自己能休息些时日,一觉醒来却回到了穆宗初封太子的时候。”苏俨昭的声音低低的,像在回答谢启的疑问,又像是说给了自己听,回忆足了算不得漫长的前世。
“而后助我登基,擒拿谢烜,手把手教我处理朝政弹压百官,都是顺手而为吗?”许是对面人的语气太过平淡了,谢启的眼睛不知怎的变得有些红,扬了头看向他。
只是偿还恩情的手段,从不曾托付真心,就连后来应允了他,也是经不住死缠烂打才勉强点的头。
苏俨昭忽然有些累。
他从来清楚自己是傲性的人,爱恋与恩情界线分明互不相扰,这是无可置疑的。若只是纯粹的救命之恩,他有诸多手段一一还个清楚,却绝不会搭上自己本身。
可是他累了,谢启中了迷/幻散之后不同寻常的病症让人忧心,昼夜不停的守在床边,还得应对理政堂源源不断送过来的奏折。
分明几句话就能说清楚的事情,他却突然没了一一分辨的力气。
“陛下心里怎么想,就是什么样。”淡淡的说了一句,苏俨昭起身就朝门外走去。
这是他的卧房,谢启又刚醒不久不便撵人,要想休息的清净便只有另寻他处。
修长挺直的背影离的愈发远了,谢启坐直了身子远远地凝望着,唇瓣张开了又合上,终究没再说话。
/
冠礼过后的几个月来,大齐朝堂的温度都有些低。
亲政不久的谢启也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在朝堂上一点就着一燃就爆,几次甩了折子拂袖走人,弄得不少官员惶惶不可终日。
平日里素来与谢启亲厚的右相苏俨昭五月里就收拾去了明徽山庄,闪人的速度比早前还要快些,只差没让理政堂的人招架不住。
永安宫;
谢启整个人没了骨头似的靠在椅背上,手中拿捏着一支朱笔,在面前铺开的奏疏上悬空了片刻,却一个字也没写下。
跟璟之不见面的第四十七天。
克制住掰了指头数的冲动,谢启在心头念叨着,觉得隐藏在内心深处的思念躁动不安。
他早就后悔了。
情感因何而生又有什么关系?
天长日久,他们还有漫长的岁月可以一同度过,何必执着于那份最初的冲动来源于何处?
天知道他那一日怎么跟中了邪一样,偏偏要执着于那个问题。
然而不是天底下所有的地方都有后悔药可以买。
苏俨昭自那日之后便对他冷淡起来,相处之时恪守礼数毫不越矩,且在五月之后就收拾东西搬去了明徽山庄闭门谢客,只差没在门匾上贴上谢启与狗不能入内了。
谢启一面一目十行的看着眼前的奏疏,一面思量着混入明徽山庄死缠难打的可能性,眉头皱的死紧。
正沉吟间,一直守在门外的云亦掀了珠帘进来,行至御座前双手奉上了手中之物。
谢启有些不耐烦;“奏疏不是历来一日一送?先送去理政堂给定国公看过。”
云亦一怔,忙道;“这是苏相从明徽山庄递过来的奏折。”
谢启手指一颤,握在指尖的朱笔不受控制的滚落下来,在奏疏上洁白的空出渲染开几抹红痕。
顾不得拾笔,谢启拿过云亦手中之物,三两下翻开。
“致仕?”
作者有话要说: 快完结了……卡死了QAQ
明天出门,来不及更新请假一天,后天应该会有粗长~
预计是写两三章番外,想看什么类型的?
么么哒~
☆、第69章
第七十章
奏折上的字迹谢启认得。
他见过苏俨昭习字,行云流水一般的落笔, 铁钩银划的笔触, 刚柔并济,洞达疏阔。
可当奏疏上所有的字排列到一起,谢启又发现自己突然不认得了。
致仕……是什么意思?
心头突然生出一种巨大的空虚与荒谬感, 像是在瞬息之间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没有苏俨昭的日子是什么样的?
宣政殿上身侧的坐位永远空着, 又会是什么样的体验?
一时拿捏不稳手中的奏折, 谢启有些慌乱的站起来, 起身就朝门外走。
“备马,去明徽山庄!”
谢启神色匆忙的往明徽山庄赶的时候,苏俨昭正在看理政堂递过来的最后一批奏报。
形态各异的朝廷公文他看了许多年,只这些日子看的有所不同。
白底黑字下的批阅,已是鲜红的朱批,谢启的笔迹。
苏俨昭有些自嘲的笑了笑,重来一世,大体上没什么长进, 唯独在培养谢启这一项上有了长足的进步。
至少而今刚满二十岁的谢启, 已经足够应付大半朝事。
一字未改,将手中的奏报放在桌案上高高叠起的一摞上, 朝站在一旁的容晏摆了摆手,容晏立时会意,将东西尽数抱了出去。
萧澈一直在一旁沉默的看着,见状诧异的扬了扬眉。
那日他对谢启下了迷/幻剂,意欲用移魂之术套出些话来再做论断, 没想到中途冒出个程翊来,生生打断了他的计划,还顺带把刚昏迷不久的谢启头朝下摔了个厉害。
事情闹成这样,自然不能再瞒着,两人拉拉扯扯就去了丞相府。
苏俨昭虽然生气萧澈自作主张,到底有多年情分在,不得已动用了些江湖术士的手段,玄卫交接一事也就彻底搁置下来。
“丞相当真想要致仕?金陵多年经营尽数不要了吗?”萧澈有些疑惑的问,神色间却尽是温和。
没了丞相的官职,苏俨昭身上还有镇国公的爵位和太师的虚衔,天南地北都能去的,只是人走茶凉,若是再想回来只怕难于登天。
倒也不是没有好处,至少堆积如山的奏疏不会再放在令泽居的案头,也不必为了这处的饥荒那处的洪灾处处发愁,忙的连休憩的时间都所剩无几。
“苏南四季如春民风淳朴,哪里又差金陵许多了。”苏俨昭用指尖指了指挂在墙上的地图,目光落在明州境内,神色少有的轻松。
有些东西,譬如权势譬如富贵,世上总有人汲汲营营的求,也总有人真心实意的腻。
苏南是他上辈子就选好的修养之地,只是天生的忙碌命奔波不休,好容易天下太平国力蒸蒸日上了,一睁眼又回到了谢旻初封太子的时候。
“丞相既去意已决,不知此行要带多少人?”对面的人话音刚落萧澈心头就开始盘算起来,开口问道。
要布置府邸要安排护卫,路途遥远轿夫车骑都得备,身边服侍的人也少不了……
总得带个能将一切安排妥当的人吧?
苏俨昭见他神色就知道在想些什么,摇了摇头正要开口,就见容晏从外面进来,一脸难以言喻的表情。
“禀丞相,陛下已在殿外,说有急事要见丞相。”
“不是早说了身体抱恙不能见客?回了。”苏俨昭眉头微蹙,道。
“可陛下的架势……”容晏实在是不知如何描述,六月的天,那位新加冠不久的大齐之主身上绣了龙纹的常服都未及换下,满头大汗的模样。
这像是他能几句话回了的吗?
只犹疑了片刻,苏俨昭还是点了头。
撇开私下的关系不言,就是明面上,谢启一日不曾回批,他就还是大齐的丞相,君主说有急事总不能避而不见。
因着有早前的事打底,萧澈自知理亏,见状就识趣的退避三舍,容晏未经吩咐也未再次入内,是以谢启进来的时候,殿中倒是十分空旷。
他许久没见的人正坐在主座之上,面色淡然,听见脚步声也不只是微微抬首,不曾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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