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程翊扶起谢启的动作不那么温柔的话。
偏冷淡的语调,叫人情不自禁的生出怨怼的情绪来, 程翊将已然昏迷的谢启放在旁边的小塌上安顿好, 挺直了腰背, 道;“我记得今日是玄卫交接的日子, 就算你与陛下有什么不愉快的,拖延时间也好借故推卸也罢,再不济一拍两散, 怎么就到了下迷/幻剂的地步?”
萧澈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把不盈一尺的匕首来, 在手中反复把玩着,神态轻松,半点没有自己适才谋害了一把一国之君的错觉。
半响,直到察觉程翊的眼神越来越灼热, 才笑起来道;“因为……这位猜疑了丞相。玄卫归属于谁并不十分重要,丞相当年救过我,这些年又诚心相待, 我定然要尽己所能护他安稳,”他的目光漫无目的的游离,充斥了不在意;“只要目的达成,所用的手段与我自身的结局并不是什么值得在意的东西。”
程翊一窒,一时间心绪难明。
就像是身边躺了个不定时的□□包,周围唯一能称之为同伴的人却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含笑告诉你他早就做好了同归于尽的准备。
“你又是从何得知陛下猜疑了丞相?此事还是报与丞相知晓再做论断,不可擅自做主。”他皱起眉头道,看了一眼萧澈手中不住把玩着的短匕,手指克制不住的去摸腰间的兵刃。
论身手,萧澈胜他许多,论心狠手辣,更是远远不及。
真要动起手来,他至多能拖延些许时间,却不能阻碍事情的发展。
如预料中一样,萧澈哂笑一声;“丞相这几个月被小皇帝迷了心窍,相处的时日愈发久了,我为何要自讨没趣?”
他本就生得美,这样嘲讽的勾了唇角,偏偏带出一股难以言喻的韵味来,叫人移不开眼。
程翊用了好半响的功夫才将自己波荡的心神尽数收敛,脸色有些不自然的白,却还是将自己想说的话尽数说全。
“除非你能斩草除根做的干净些,否则丞相迟早会知晓此事。”
空气中一下子多了几分冷冽的肃杀之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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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启像在神志恍惚间经历了另一个人的一生。
那个人同样叫谢启。
文宗之孙,睿宗之子,穆宗骤亡后仓促间被推向幕后的少年君王。
与自己不同的是,彼时德王尚在且贵倾朝野,右相苏俨昭一脉提出扶立好掌控的皇九子谢繗,他便反其道而行扶立皇七子谢启。
‘谢启’得以顺利登基,是多方妥协后的结果。
登基之后的岁月显得格外漫长。
永安宫里有金玉为土的奢靡安逸,亦有令人窒息的身心禁锢。
前朝忙着争权夺利相互倾轧,间或闹出点举国瞠目的血雨腥风,将宣政殿上坐的最高的人抛到了九霄云外,
过了不到半年,德王一朝失势,被打发到邺城戍边,至此朝中大权尽归一人之手。
而后便是梦中的第一个场景……
十七岁生辰,一向对‘谢启’不很热络的礼部突兀的上了奏折,表示要为新帝登基后的第一个生辰大操大办。
成王谢烜、瑞王谢尧作为‘谢启’同父异母的亲兄长,自然也应诏入京为新帝贺寿。
年少不知事的少年对亲情还有着几分鲜为人知的眷恋,自然对自己的生辰也有着诸多期待。
结果是惨烈的。
金陵城外杀声震天,成王亲卫的血染红了护城河的水,熟识或不熟识的各类官员拿着一堆形态各异的东西到永安宫,说这些就是谢烜意图谋反的证据。
那是他第一次见着血。
怨怼、不忿以及恼怒。
他开始怨上宣政殿上永远坐在他身侧的男子,理政堂的主人。
怨到极处,便不由自主的想要关注。
那个人却始终不曾搭理他。
不过是个还未长成的小皇帝,朝事不懂俗物不理,唯一的优点就是身上归属于谢氏皇族的血脉,又哪里值得日理万机的人特意分出时间来留意?
连‘谢启’自己都不知道事情怎么会发展成这样。
他爱看那人高居庙堂翻云覆雨的模样,爱看那人对骤发之事轻描淡写的应对,爱看那人批阅奏折时疏懒的眉眼。
连相互猜疑相互针对都不曾有,只是单方面的恋慕,明知毫无回应也一往无前的执念。
直到和盛大长公主生辰,那块玄字令落在他手里。
谢莞话中所暗示明示的,不过是凭借着玄卫之英武,行万军之中取上将头颅之事。
慢说党魁骤亡,其羽必乱。苏俨昭一死,朝野必定大乱,届时他能否顺势收回权柄还是未知之数。
就是他自己心底里,也是不愿的。
这一场看不到尽头的单相思持续了许多年,齐帝加冠许久仍不肯立后的奇谈也持续了许久,直到承平十三年的西戎犯边。
朝中无将,几番商讨不下后终于由宣布了结果,却是他最不乐见的那一个。
生平第一次声嘶竭力的朝那人吼,却还是不曾改变既定的事实。
忧心如焚的等了三个月,终于等到那个人得胜回朝,下定决心等庆功宴一过便剖白心意。
可庆功宴上,那柄雪亮的利刃打乱了他所有的计划。
最后一幕见到的,是苏俨昭环抱了他的逐渐冰凉的身体,眼中透出几分罕见的无措来。
/
悠悠醒转的时候,已不知道过去了多久,谢启一睁开眼,只瞧见令泽居里低低垂下的帷帐,重重帘帐之下竟连外面的天色也瞧不太清。
是为了什么而晕倒?
怎么半点也没有印象?
倒是另一个‘谢启’的一生,像是生生刻在了他的脑海里,清晰无比。
嗓间干的厉害,他下意识的哼了两声,立时便吸引了屋内另外一人的注意力。
苏俨昭将目光从手中的奏疏上移开,从摆在一旁水温适度的茶壶中倒出水来,将茶盏放到谢启的唇边。
谢启半撑起身子低垂了头,暗暗抬眸看向坐在自己床边的人,他不知道自己晕睡了多久,但眼前一向丰神俊朗的人眼下却罕见的带了乌青,神色也有些憔悴。
他犹豫了片刻,终究是抵挡不住口中的干渴,就着苏俨昭的手将茶水一口饮尽,犹嫌不足的看向茶壶。
“刚醒不久,不宜多饮。”苏俨昭叮嘱一句,将茶盏随手放了,摇响了床头的铃。
一直候在门外的太医和侍女听得铃响后动作迅速的进了门,把脉开药伺候梳洗,一系列的事情做完,已过去半个时辰,谢启昏迷初醒后一直昏昏沉沉的脑子也终于清醒过来。
苏俨昭一直没走,待诸多事情一一做完,他才将手中的奏疏轻轻放下,像是解释一样的道;“守在府门口的侍卫说,你刚出了府门便晕倒在地,便又被救了回来医治。”
萧澈的举动程翊早已事无巨细的一一向他禀明,他虽心头恼怒,到底顾忌多年情分,不得已之下只能出手善后。
谢启心头还缠绕着千思万绪,一时间不疑有他,只草草点了点头。
两人各怀心事,一时间相对无言,偌大的寝居内便陷入了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
许久,几乎是苏俨昭以为谢启已然想起了些什么的时候,有些疲累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璟之如今这样待我,是因为喜欢、爱还是旁的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还记得程翊是谁吗233
么么哒~
☆、第68章
苏俨昭诧异的扬了扬眉, 看向说话的男子。
迷/幻散的后遗症还在,刚刚饮过药的谢启精神头并不好, 一向偏白皙的脸颊带了些病态的苍白, 显出几分虚弱来。
即便如此, 枕在床榻上的那个人仍是十足的认真,眉目间都含了凝重之色。
苏俨昭突兀的想起那日容晖殿里混杂了勉强的笑,又想起几日前萧澈在他面前嚷嚷的话。
“不管这一位是因为什么怀疑起了玄卫归属, 丞相可知先下手为强的道理?”
堪称胆大包天的人被程翊半拖半拽的弄走, 也不知是不是内息悠长的缘故,话音落下许久仍在耳边回荡, 像要说到人心里去。
萧澈待他自然是忠心不二, 可是眼前这一位……
麟德殿里那道雪白的剑光恍惚间又出现在眼前。
半晌, 苏俨昭笑了笑, 神色中瞧不出什么多余的情绪来;“若不是喜欢和爱,阿启以为会是什么?”
“自然是别的……”谢启认真去看身侧人含了温和笑意的脸,生平第一次未曾沉湎其中。就像他一直疑惑的一样, 这样好的人, 当初为何独独偏爱了他?停滞了许久,谢启才续道;“譬如一些对世人而言微不足道却对当事之人影响重大的事情。”
含糊其词的话语,却让一直凝神听着的人心中一跳。
容晖殿那一日过后,他曾仔细排查过谢启身边所有的人, 确认并未在他眼皮子底下发生任何挑拨之事。
况且玄卫交接一事身为隐秘,放眼当今宗室中亦无一人能够知晓,遑论寻常大臣百姓。
谢启知道了什么?又是从哪里知道的?
“譬如救命之恩?”苏俨昭犹疑了片刻, 终究是轻声问出来。
若是放在几年之前,苏俨昭半点怪力乱神之事也不会相信,可如今他自己的存在就是个最大的谬误,一念及此,思绪自然比寻常人飘的远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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