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悄悄迈步走向那个茅草小亭,踏着一路的梅香酒韵,在白雪上留下一路脚印。
“师父。”连珩从后将那男子抱到怀里拥着,感觉到那身体的温度他心中狂喜,更用力地拥抱着生怕对方逃脱自己的怀抱,口中不停地喃喃着孩子气的话语,“师父,我好想你就回来了。”
“这位公子......可是认错人了?”
那男子挣扎着踉踉跄跄地退出连珩的怀抱,颇为窘迫地看着面前这名翩翩俊朗的英俊少年,他脸上布满了疑惑之色,唇边却不失那一抹温和友善笑容。
“你......”连珩瞪大眼睛呆愣地看着眼前这张陌生的脸,惊讶得说不出话来,嘴巴大大张开能塞得下一个鸡蛋,就像是被冰封了一般动也不动,怎么背影会那么像,可是这张脸分明不是他的师父!
“请坐。”男子并不介意连珩的失礼,温润儒雅地邀请着连珩坐下,自己拂袍坐下,动作优雅地为连珩舀了一杯热酒。
“失礼了.......在下连珩,幸会。”连珩坐下摸摸脑袋,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刚刚当真是被吓出一身冷汗,他不死心地偷偷瞄了瞄那男子,确凿不是他的师父,念此他眼神不禁黯淡下来,莫不是自己两年不见师父,居然连师父也认错了。
“百叶山庄,公子连珩。”男子微笑着说道,“在下安玄素,字宸,幸会。”
“你便是朝廷中书令安玄素?”连珩再次惊讶地瞪大眼睛愣愣地看着眼前的男子,天下人称赞的大宰相竟然是这样一名清雅年轻的男子。
“中书令已经是过去的事了,如今在下并无官职在身。”安玄素淡笑道。
“一个月前中书令引咎辞职,百姓都疑惑不解。”连珩接话道,眼前这个宰相虽然只有二十五六,但在百姓中已经是盛名远播,曾经手揽三省六部,创新制,颁新法,平外乱,辅佐先帝,历下赫赫功劳。
“有过便罚,毋庸置疑。”安玄素毫不在意地笑道。
话音刚落,远处“哒哒”的马蹄声越来越近,急促,像是十万火急之事,不一会儿,雪碎飞扬,一个马队停在茅草小亭前,领队的一个禁卫军匆匆忙忙地下马,手执一卷黄色的布帛。
“皇后懿旨,恢复安玄素中书令一职,彻查大王爷公孙启谋反一案。”禁卫军头领简明扼要地说完便恭恭敬敬地将懿旨交到安玄素手里,连连道,“安大人请上马车火速回宫处理此案。”
“好,有劳。”安玄素眼神坚定,他看向连珩匆匆道,“连公子,有缘再会。”
“好。”连珩点点头,灿烂的笑容像是沐浴冬阳那般完美。
安玄素有礼地颔首作揖便上马车,帘幔放下,掩去他眼中寒冷刺骨的笑意,那是复仇嗜血的兴奋,他定要公孙家所有人,血债血偿。
马车队绝尘而去,踩碎了一路的素梅白雪。
车队离开没一会儿,莫乔之便和伏陌以驾着马车来到连珩身边。
“少爷,我们继续赶路罢。”莫乔之说道。
连珩眨眨眼点头,潇洒地跳到马车上说道:“嗯哼!进城!”
“不回百叶山庄吗?”莫乔之疑惑地问道,按照他家少爷的个性应该是急不可耐地要回山庄见先生。
“小陌先回山庄打点,我和莫叔先进城,我倒想看看公孙启谋反一案如何处置。”连珩撅嘴吩咐罢便放下车幔。
“是,少爷。”伏陌以颔首说着便飞身离开,剩下莫乔之驾着马车,循着之前那马车队的车辙朝城门驶去。
素心腊梅红透了这个白雪素裹的世间。
冥冥之中缘分的牵扯,不知会被牵去何处,只知不忘初心,不忘初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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勤政大殿早已汇聚了神色复杂的文武百官,如群蚁排衙,密密麻麻地站了一群。
李尽沙拂起轿帘,看着外面踏雪入殿的群臣皇亲,视线略过望向远处大殿上的垂帘,仿佛能看见帘后无尽的秘密
“停轿。”
随着踩在地上雪花的嘎吱声响,忽有一声从身后传来,若北音含混低沉,沉而有力,绵里藏针,令人听了都不由得停下手中事:
“李提督,早。”
李尽沙只见男人手执紫檀木扇,腕挂佛珠,一袭紫袍绣龙,年近不惑的脸还能揣测出当年的俊朗之风。其面容让人感睿智敏利,额上却有阴戾精明的味道,正是先帝公孙戎之六弟,六王爷公孙景。
“早,”李尽沙道,“陛下驾崩,景王爷倒是精神。”
这话要是在大华初始时说出来,定是要判以大罪斩首,但如今朝廷黑暗如此,相互开这种玩笑又何妨?
只见公孙景不怒反笑:“天命难测,此事是大哥一手酿成,你我又怎料得到?倒是李提督昨夜应是受了惊吓,让本王甚是担心。”
“景王爷说笑,”李尽沙笑道,“若真如这般,我怕今日是来不了了。”
两人一道入了殿,公孙景便向皇亲席那头去。
李尽沙则顺着石道走上殿,路过文臣之席,恰看见那官复原职的安玄素身穿朱紫绫罗一品官员朝服,上饰凤池图案,腰束金玉带钩,配十三銙,依旧如往日那般温和有礼地与文武百官寒暄。
李尽沙见了他,自如从前那般,忠臣之于佞幸,可想而知。
“哟,原来是安大人复职回来了,”李尽沙挑眉,顺带瞟了一眼对方后面看着自己战战兢兢的文武百官:“难怪我说今早这么那么肃静。”
“陛下驾崩未久,还请李提督注意言辞审慎。”安玄素微微凝眉颇为不悦。
“我如何不审慎了?”
安玄素看着他板起脸来,手执白玉笏板,如同教育顽劣刁民般义正言辞:“古语有云,朝堂之地,上承天子,下喻百官,天子者兴万物,百官忠之,为万民福祉,汝怎可调侃嬉闹?”
“何为调侃嬉戏。”
安玄素紧皱眉,不禁抬起手指着他道:“你方进勤政殿,便对在下出言嘲讽,何不是调侃嬉闹?”
见他这正经样,向来巡海夜叉脸的李尽沙不禁少见地噗一声冷笑出来:“安大人好狠心,我不过关心你,你却反来咬我一口?”
“你心肠歹毒,何来的关心?”
正当两人剑拔弩张时,两名身着朝服的男子走进,一人相貌平平,衣着紫袍有龙纹,正是先帝之二弟——二王爷公孙煜,在众亲王间实力略属下风,只见他瞧见安玄素,友善地笑了笑寒暄道:“安大人回朝,朝中大小事也有了个能解决的人。”
“吾等皆为臣下,煜王爷身为皇亲,自然为首。”安玄素微笑道,亲和有礼。
“满朝文武何人不知,先帝曾说过事无俱细,若非过问安宸,不可行之。”公孙煜摇摇头赞叹道,他倾身凑到安玄素耳畔小声道,“安大人不在这一个月,朝堂乱套了。”
“过誉。”安玄素谦和地说着。
还有一人身形魁梧,眉眼间有英气,却也有淫邪、暴虐和狂妄,此人便是禁军统领、护国大将军程觅,是先帝爱妃程芳之兄,武艺高强却好屠城,性格残暴无比。
但见他面带笑意、看似亲和地走到两人中,开口道:“不知安大人说了何,逗得李提督如此开怀。”
“程觅将军,还请注意言辞。”安玄素依旧严正声明,清眉微蹙。
“咳咳,安大人我们走罢,到时辰了。”公孙煜笑着打圆场。
程觅看看安玄素又瞧瞧李尽沙,用胳膊肘暧昧地推了推后者,凑近低声道:“跟这木头瞎耗什么,还不赶紧去皇后那儿?”
李尽沙也未搭理他,径直走向大殿之上,而程觅眯着眼目送他上了殿台,神情隐晦而邪佞。
上朝时辰到,今日要是一来是宣布皇帝公孙戎遭刺身亡,二来是皇后宣读先帝遗诏及后事处理。
诚然,在上朝前皇帝之死在文武百官中心照不宣——这宫中的消息向来传得快,何况昨日公孙启闹得震天动地,各路官员都派了探子打听消息,故今早礼部尚书给李尽沙送礼也是先见之明了。
皇后南宫绫十六年前入宫,母仪天下,性情温婉稳重,为公孙戎打理后宫多年,实称得上为一名才貌双全的江南女子。眼下帘垂殿地,群臣只能看见皇后的身影端坐于之后,听那声音传出:
“昨夜皇亲公孙启谋反,派刺客袭击陛下……然其援兵未及,两厂人马将其剿灭,但陛下已……”
言此声音哽咽,为持仪态,无法继由,群臣只见帘后的身影以帕拭泪,想来平日宁静典雅的皇后如今也不能自持,实在悲从中来。于是便纷纷下跪,大声道请皇后娘娘节哀。
“本宫已让安玄素复职中书令,掌管朝政,也将处理谋反后事交于其处理,”皇后终于遏制了情绪,继续道:“至于继位一事,陛下早已决定传位于太子恪儿,待这几日筹备后便可登基……”
在皇后凄哀的诉说中,文武百官皇亲贵戚不禁为之动容,有的抹泪有的呜咽甚至嚎啕大哭,表情皆是痛彻心扉,忧国忧民,总之为皇帝驾崩,任何人都是一副惨兮兮的模样,也不知到底有多少是真,有多少是假。
朝野哀鸣,似雾非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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