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思忖间,忽见他转头,目光相遇的时刻,是他的展颜一笑。
还未深入探究那无害笑容下潜藏的深意,面前一片阴影出现,明亮的声音即刻响起:
“小…十六,走在我身边。”
梅千岭险些叫出小仙的真名,幸好及时改口,不顾周围目光,牵住他小臂快步走到最先。
“她们已经到了。”他指给他看。
远远看到一艘豪华的海船正在停锚驳岸,然后有船工将踏板搭在船舷与堤岸之间,更为夸张是,竟有女婢在案板上铺缀锦缎,并在锦缎上撒满各色花瓣,五颜六色蜿蜒了几丈远。
惊叹之余,小仙对那些移花宫的女人们更为好奇了。
从舱内走出七八个女子,为首有两个婢女打扮的女子引路,后面皆是不同于日常所见女子的装容,服饰当然是华美艳丽无比的,那色彩靡靡,即便是杨贵妃再世,也不过如此。富丽堂皇、花团锦簇的服饰与纹样在女人们身上暗香浮动,远远望去仿佛是一座自动行走的皇家花园,“花园”的香气也飘散至远。
对于嗅觉至为灵敏的小仙来说,当近临时,灾难也降临了——习惯于动植草药的气味,这样馥郁浓烈的纯粹香气几乎可以瞬间摧毁他的全部嗅觉。
他忍住喷嚏的欲望,发现身边的梅千岭泰然处之,正安慰他说:
“用嘴巴呼吸就感觉好多了…想要打喷嚏的话,就躲到我身后。”
就像个久经沙场武将,似乎对这一切司空见惯。
小仙没有躲,当然也不允许自己失态,他暗自服了一粒药丸,将浓烈的香气暂时隔于体外。
“梅少主,此番又劳你远迎了。”领头的一个中年模样女子向他施了个礼。
“大宫主言过,能迎接各位宫主驾临君子岛,实在是梅某的荣幸。”
虚伪!
一向表现出愚钝的他,却在这种女人面前露出一副油滑的嘴脸,小仙在心内嗤之以鼻。
梅千岭一挥手,铃兰便带着接迎的仆人间手中的名贵花种簇拥到宫主们的面前。
不过一眼,女人们的反应即显出冷淡的不屑。
另一个雍容女人扫了一眼这些皆是上品鲜花,揶揄道:
“和去年的相仿,没甚稀奇,看来天下闻名的甄芳花会也不过尔尔,难道君子岛再无珍品可献了?”
梅千岭微微一笑,不以为忤:
“二宫主有所不知,珍品固然是有的,但精彩留在最后方能展现它的珍稀来。眼前这些花虽不是花中极品,但个个都是岛民细心栽培,每一株送到中原都能值上万金,您说不是珍品,实在委屈了它们,也委屈了君子岛几十年的心血,这种委屈,梅某如何担当得起,您说是吗?”
二宫主脸上有些挂不住,指着他身旁的小仙手里的波斯菊说:
“这种花也算珍品?如此平凡丑陋…”
无知妇人。
小仙忍不住道:“这位宫主,这种花,实在是珍品中的珍品,它是当年大唐高僧玄奘历尽艰辛从波斯带回的花种,从来只允许种植在皇宫深院,民间不许私自栽种,否则就要冒着被砍头的危险。至今代,也是禁栽的花种。若其他花品尚可以万金以求,那这种花就是万金也求不来的上品中的上品。宫主能在君子岛得遇一见,已是此生无憾了。奴见宫主也是爱花之人,应该能深切体会这其中的精髓:万艳而不及一无。”
“什么‘万艳而不及一无’?你这奴婢是什么身份?也该训示本宫?”
梅千岭眉头一皱,却听小仙语气冰冷地继续解释:
“‘万艳而不及一无’的意思就是,有千种万种美艳娇贵的花朵,都不及一朵这世上罕有,哪怕它再貌不惊人,甚至是丑陋,哪怕是曾被万人践踏在脚下…”
脑中浮现的都是六月初到江家的那段时日,那些受到非常对待的画面一帧一帧在脑里过。那个人,就像这种菊花,没有任何惊人之处,甚至比一般人都更为卑贱不如,以一个乞丐的身份经历种种鄙夷和磨难,还是保有本真——这又为何不是另一种高贵?无论肉体如何改变,声音相貌如何改变,也不会忘记唯一。他对于自己,这就是万艳而不及的那一“无”,是万金难求的无,更是无法求得却苦苦追求的“无”,即便这无是虚空。
想到此,他挑衅似的盯着那张虽艳丽却出言不逊的脸,毫不介意“以下犯上”。
他极少表露心绪。梅千岭深知。
震惊之余,仍强烈感受到那毫无生气的语气下的汹涌,惊讶于眼前这个自以为了解的人此刻万分的陌生,骄傲、自负、不可一世又心狠手辣…这些他自以为了解的内在,都于今日今时不同,说出这样的话实在令人惊讶。
原来他也有弱处可解——任凭一个人再狡猾毒辣,只要暴露出弱点,那他就不再是海市蜃楼般的遥不可及,也不再坚无可催。
“混账!”
耳光就在毫无预兆的情况下向小仙的脸颊犀利而来。
没等扣动袖内的暗器,在手掌即将要落在右边脸颊前,梅千岭的手就毫不犹豫地挡在了二人之前。
“宫主,她刚来君子岛,不懂规矩,也是直率而言。若唐突了宫主,梅某自会带回去好好惩戒。但在这之前,移花宫的人在君子岛的地盘擅自动手教训我的人,实在失礼!”
“梅少主,这个奴婢必须向本宫主下跪道歉,否则定是不饶!”
宫人均震怒。一向被娇捧惯的女人,在身份比自己低微不知多少的同性面前,竟遭到了男主人的护短,这是万万无法容忍的。
小仙下意识地看着恼怒的梅千岭,方才鼓动着的愤怒的情绪瞬间消退了。
我的人… 他是如此称呼自己的。
现在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他想,可到底为何在此时意气用事,仅是因为一盆花和几个庸俗的女人么?
但是,要自己道歉是万万不能的。
惊讶梅千岭充分理解他的骄傲,也丝毫没有要他道歉的意思,遑论下跪。
剑拔弩张的气氛之下,梅千岭打定主意护短到底。
“姑姑,”这时一个柔软的声音自后方传来,人群分开,一位不像来自凡间的女子幽幽地行来,脸上遮着青墨色的面纱,身上仿佛缭绕着飘渺的云雾,看不清面孔,但从那声音和行姿来看,无疑是出尘的人物。
“掌门。”
她一出现,众宫人方还激动的情绪均按捺下来,形容之间,十分尊敬。
“我听这位姑娘也说得没错。虽语气唐突了些,但对花的解释也十分有趣,你们莫要责怪她了吧,毕竟我们是来做客,不是滋事的。”
“是,掌门。”
那被称为掌门的女子微微点头,极为有礼地向梅千岭道:
“梅少主,让您见笑了,姑姑们并无恶意,她们只是本性直率,请无记在心上。”
梅千岭自不好计较,回礼道:“这位就是移花宫掌门宫主圣姑吧,方才梅某一时意气,也请圣姑不要记在心上。”
圣姑淡淡说:“怎会?我从未来过君子岛,对所谓名品花植也是一知半解,还要向这位姑娘请教那些不知身世经历的鲜花的由来,少主千万不要苛责她。”
几句话,就将方才僵持的气氛化解于无形。
连小仙也不得不佩服起这位掌门虽年轻却相比其他年长宫主更为超然的气度。
“如此甚好。还请圣姑和各位宫主移步,随我去府上歇息吧。”
“甚好。”圣姑带头先行迈步,路过小仙身旁时,略微停了停,又前行了。
梅千岭转头对铃兰说:“我先引移花宫回府休息,你们在此候着下一艘船,等其他几位岛主来了先接迎一下,我去去就来。”
铃兰称是,梅千岭就随在圣姑身侧,同身后一众移花宫人往梅府去了。
他们走后,她咂了咂舌,责怪小仙道:
“方才好险,连这些女人你也敢得罪?要不是少主护着你,恐怕你就不好过了。这些女人别看高高在上,可对下人都没好生气,岛主又不敢得罪她们,为了顾及颜面,少不了要惩戒一番,你可要当心了!”
小仙当然不放在心上。
铃兰又说:“不过也很解气,你倒是为了我们出了口恶气,每次我们都被这群女人欺负得很惨。”
“哦。”小仙有些心不在焉。
“不过我看那位新圣姑倒是极好的人,不像其他几个宫主,是很讲道理的。”
“是吧。”
“看她与少主也是极为登对的一对璧人,少主可是少有的愿意陪在她身边呢,我看,这下老岛主的心愿要达成了,君子岛很快就要办喜事了。”
“哦。”
铃兰很兴奋地喋喋不休,小仙则懒懒的应着,在听到“喜事”二字,还是泛起淡淡的惆怅:梅千岭当真要娶这位圣姑么?
他狠狠咬了下嘴唇,在产生痛感之后才忿然清醒:梅千岭?不,此刻找到白曼陀罗才是最重要的,救出六月才是最重要的,只要救出了他,马上带着他远走高飞,找个无人的地方隐居,从此什么人都不见,什么事都不问,这才是自己要做的。至于梅千岭,娶什么人,办什么喜事,于己何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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