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静思微微一揖,恭敬地答道:“草民是闻家子弟,双名静思。”
萧文晟轻轻“哦”了一声,又道:“闻郎中是你什么人?”
闻静思道:“是草民的伯父。”
萧文晟点点头,看向萧韫曦道:“你们比投壶,输了什么彩头?”
萧韫曦已将方才的狂傲之气俱都收敛,此时低眉顺目,问及输赢,心绪也不见丝毫波动,定定地道:“闻公子赢了我的金匕首。”
萧文晟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一双暗光沉沉的眼睛在萧韫曦脸上梭巡片刻,才稍稍收了笑容道:“难得有人能让我的好皇弟吃上一亏,还把御赐的生辰礼赢走了。难得!真是难得的妙人!”见萧韫曦脸上一派平静,自觉无趣,叹了口气道:“你们继续罢,今日中秋,多聚聚。”说罢,拂了拂袖袍,转身走远了。
萧韫曦凝视着他的背影,眼中意味难明。闻静思看了看远去的萧文晟,又看了看怔怔入神的萧韫曦,走近两步轻声道:“殿下。”
萧韫曦回过神来,握了握拳,肃声道:“你跟我来取匕首。”
闻静思应了一声,回头笑着看了闻静林一眼,匆匆跟上前去。
萧韫曦的长明宫屹立在皇宫西侧,与太子的太平宫遥遥相对。闻静思跟在萧韫曦身后三步远,一路走来,只偶尔遇上巡逻的侍卫穿梭走过。画廊石径空无一人,夏风阵阵,花香渺渺,宫灯缓缓摇曳,照得廊柱花枝影影憧憧,幽静中有寂寥,寂寥中又有孤单,在这天下至高至尊的地方,压得闻静思有些喘不过气来。
长明宫的灯火在黑暗中分外耀眼,萧韫曦刚出现在画廊尽头,宋嬷嬷便已等在门口,见到身后的闻静思,虽然有些讶异萧韫曦此时带人回宫,仍是笑着致意。
闻静思躬身致礼:“夫人安好。”
萧韫曦带着闻静思走进书房,宋嬷嬷轻手关好门,与服侍的宫人一同退下。萧韫曦的书房闻静思这是第二次踏足,来不及仔细打量,萧韫曦慢慢回身,直直看向闻静思的眼中,沉声道:“你今日真是让我惊讶之极,我看你好似看路人。相识那么多年,竟还不知道你是个投壶好手。闻静思,你还有多少本事我是不知道的?”
闻静思听他话中有自嘲,有失望,心中渐渐难过起来,和声安慰道:“殿下,我平日与殿下多是比试骑射,有时也会玩蹴鞠,可是投壶这样的游戏却是从未玩过,因而殿下才不知道。我在家中玩投壶多是逗弄弟妹,不是正经的玩法,登不上大雅之堂。”
萧韫曦一愣,想到往日确实不曾去注意这些较为安静的游戏,这一顿无名火发在闻静思身上有些冤枉,只好试探道:“除此之外,没有瞒我之事?”
闻静思被这一问问得有些莫名其妙,如实答道:“我知道殿下不喜欢言行不一之人,因此不敢有瞒。”
萧韫曦摆摆手,道:“你记得自己话就好,这事便过去了。只是‘天地君亲师’,我倒是不知道在你心里,我竟然排在了闻静林之后。”
闻静思心头一跳,张了张口,分辨不出半句话来。萧韫曦看着他,低低笑道:“君子不夺人所好,你明知这金匕首我爱不释手,都要赢过去,全不似你的为人。除了闻静林,我实在想不出有谁值得你这样做。”
闻静思呼吸一窒,在他坦然的凝视下,心底漫起浓浓的痛悔之意,双膝一弯,跪伏了下去。萧韫曦见他无声默认,闭了闭眼睛,强自压下忽然涌上的无奈与难过,伸手将他扯了起来。
闻静思心头一跳,张了张口,分辨不出半句话来。萧韫曦看着他,低低笑道:“君子不夺人所好,你明知这金匕首我爱不释手,都要赢过去,全不似你的为人。除了闻静林,我实在想不出有谁值得你这样做。”
萧韫曦一席话直如一把利剑,刺中心口。闻静思呼吸一窒,在他坦然的凝视下,心底漫起浓浓的痛悔之意,双膝一弯,跪伏了下去。萧韫曦见他无声默认,闭了闭眼睛,强自压下忽然涌上的无奈与难过,伸手将他扯了起来。闻静思那一双清澈的眼睛未曾沾染世故的虚伪与寒凉,清清楚楚,真真切切地露出了悔恨与愧疚。萧韫曦心下一宽,转身从书案的抽屉中取出一方木匣,递了过去:“愿赌服输。这匕首你收好了,总有一日我会赢回来。”
闻静思不记得自己何时出了长明宫的门,又是什么时候跟随父亲回到了家。坐在自己的卧房里,桌面的木匣在灯火的照耀下,静静的泛出柔润又深沉的光芒来。揭开盒盖,素缎上躺着的就是那柄沉甸甸的匕首。闻静思第一次这么近这么仔细的去看它,剑鞘错金,镶着东珠与宝石,把柄缠着银丝,缕缕细如发。闻静思小心地拔出匕首,锋利的刃边闪烁着锐利的光芒,剑身上刻着古篆的“思归”二字。想起萧韫曦嘱咐自己今后绕着太子走,想起临别的最后一眼,他端正地坐在书案之后,室内灯火通明,依然有照不亮的地方。那挺直修长的身影,如同这匕首一样,光芒四射,尊贵无匹,却被外鞘束缚,无法展示他应有的风采。闻静思轻轻归剑入鞘,怔怔地坐在椅子上。
闻静林今夜使计得了心爱之物,也不着急马上去取,回了自己的院落,沐洗完毕,整齐了衣裳,才高高兴兴地跑去隔壁兄长的小院。匍一推开门,便见兄长呆呆地坐在妆台前,桌上放着木匣,怀中抱着匕首,神游天外。他走上前去,摇了摇兄长的身子,讨好地笑道:“大哥,匕首可以给我了罢。”
闻静思默默看了他片刻,将匕首放回匣内,盖上盒盖,郑重地道:“阿林,君子不夺人所好,君子有成人之美。我成全了你,却在殿下面前做了一回小人。”
闻静林甚少见到兄长这般严肃的与自己说话,不禁敛去笑容,静静地听他说下去。闻静思的手指慢慢摩挲着盒盖上的麒麟纹路,沉声道:“这匕首我交给你,但是要好好保管,不能有一丝的损伤,殿下以后还会赢回去的。”
闻静林这才放下心,笑道:“他就是生在皇家,命比别人好。我看哥哥的六艺哪一样也不会输给他去,如果哥哥输了,也一定是因为心软。”
闻静思摇摇头,往日与萧韫曦一同游戏的情形历历在目,既有少年人的争强好胜,又有朋友之间的礼让谦逊,那些日子来得珍贵,去得不易,深深地印在闻静思的记忆里,回想起来,是暖洋洋的一片纯真之心,他笑着道:“你与殿下相交甚少,因而才不知道。他虽然只比我年长两岁,马术却是极好的,可以和凌将军一起打马球。今年他棋艺大有进步,国手方先生称他擅用谋略,才思敏捷,与我对阵胜多负少。除了马术棋艺,他更有过目不忘的本事,一本《帝策》倒背如流。他身上有许多你不知道的才干,若是因为他身在皇家就觉得都是命中所定,那就是你一叶障目了。”
闻静林听了他这几句话,神色有些奇怪,小心试探道:“极少听大哥这样夸奖一个人,难道大哥喜欢三皇子?”
闻静思淡淡一笑,点头道:“殿下甚少摆皇子的架子,重承诺,讲情义,明奖惩,辩善恶,对人也是真心的好。比起其他皇室宗亲的几位亲王世子,郡王世子,他更会赢得百姓的尊敬。你和他相处久了,也会真心喜欢他。”
闻静林撇撇嘴,不以为然地道:“哪怕他再好,再受尊敬,一旦封了王,有了封地,就要远去上任,他好与不好也只能是封地的百姓知道。哪里像太子,以后做了皇帝,就算平庸无为,也会四方来贺,千古留名。”
闻静思一愣,忽然觉得弟弟这一席话,将自己内心深处不敢说,不能说的话都摊了开来。脑中回忆起萧韫曦的行止,又想到今夜太子那几句别有意义的话,不能不说没有为萧韫曦而感到惋惜。勉强地笑了笑,提醒道:“你这些话,只能在心里想想,以后再不要说出口,免得惹下麻烦。”
闻静林点点头,应允下来。
过了中秋,天气逐渐转冷。京师地处中原,城内街道桂花飘香,习习凉风吹落一地的秋叶,城外的乡镇,是一片片金灿灿的稻田,萧瑟之中又见五谷成熟。
萧韫曦和太傅求了情,未到午时便早早出了书斋。他既不是未来的国君,萧佑安又不曾紧逼着他学习,任太傅对他时时旷课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坐在首座的太子萧文晟对他悠闲远去的身影连头也没抬,继续翻动手上的书页。只有萧韫曦的三个侍读你看我我看你,心中暗暗叫苦。
闻静思与两个弟弟刚走出四方书院,便见萧韫曦一身寻常锦衣,带着三个侍卫,骑着白兔等在门外。他微微一怔,走上前去就要行礼,被萧韫曦挥袖喝止道:“在外面就要有在外面的样子,你可别染上那等不识趣的风气。今日我带你去一处好地方,你跟我来。”
闻静思看着伸到面前的手,犹豫了片刻道:“二公子,书院下午还有讲课……”
萧韫曦不耐烦的打断道:“不会耽误你半刻功夫。”
闻静思见他坚持,只好将手上书册交给二弟,交代了几句,握着萧韫曦的手蹬上马鞍,坐在他身后。闻静云头一回见哥哥这时候离开他们,不由得慌张起来,追上去几步喊道:“大哥,我们怎么办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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