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静思深受父亲影响,虽然还不太明了事情因果,也知道要遵照父亲的教导,当下认真地应道:“孩儿牢记了。”
闻允休点点头,低头看着儿子明亮晶莹的双眼,手中的骨肉温暖幼小地让他心头发疼。他紧紧地抱了一会儿,才慢慢道:“今日皇上与我商议扶棺归故里的事,你伯父在礼部,我在户部又兼任翰林学士,两州旱灾,我们都脱不开身,三年丁忧恐怕无法遵行。因此,我和你伯父商量,选两个稳重能干的族中叔伯,护着你和林儿回莲溪祖地,替我与你伯父守孝。”闻叙义身在礼部,不似弟弟日日需处理两州旱灾之事,又身兼翰林学士,以备皇帝随时召见,草拟诏制,应对问答,经筵讲义。闻叙义不在要位,又是家主,三年丁忧理所当然,这次夺情,一方是为了显示自己在朝中地位,另一则是为了保留朝中位置,不被他人顶替。闻允休心理再是不屑这等做法,也不能明面上有一丝表示,只好委屈两个幼子替自己尽最后一点孝道。
闻静思不知内因,也明白自己即将离开父亲,离开这个熟悉的家,万分不舍地伸手抱着父亲的腰,将头埋入宽阔温暖的胸膛,闷闷地问:“明天就要走么?”
闻允休轻轻拍着幼小的背脊,安慰道:“过两天你姑姑就会到了,让她再看最后一眼。等头七过了,你们带着棺柩回去。莲溪祖宅有族内长辈和你外祖舅舅接应,他们会处理剩下的事。你住在祖宅,离你外祖很近,我不在你身边,走动来往一定要注意礼节,尤其是逢年过节不能怠慢,我会时时去信教你。”说到此处,闻允休停了片刻才接着道:“明年你就要进入蒙学,孝期内你外祖定会请西席在家讲授,我挑些书给你带回去。你和阿林在这三年,务必熟读牢记。特别是阿林,散漫惯了,你多督促些。”
闻静思窝在父亲怀中听着絮絮叨叨地叮嘱,心中的不安与无措在这温声细语中慢慢消弥。他知道母亲永远都不在了,但是他还有父亲舅舅,外祖外祖母可以依靠,他还有弟弟妹妹需要他变得坚强来保护。无论往后为官还是为民,都会像父亲一样,用双手与肩膀承担起一个家的责任,甚至是一个家族的兴衰。
正始十五年秋,这一年,禹州弁州风调雨顺,其他三州更是五谷丰登。萧佑安龙心大悦,着礼部办秋狩事宜。十月初三,萧佑安下旨休大朝会十日,此次秋狩不单携带众皇子公主及身居京城的皇室宗亲,又命几位趣味相投身居要职的臣僚带上自家嫡子伴驾。三日后,这数百人便浩浩荡荡驻进了京城郊外四十里处的河西围场。
萧家先祖并不全是依赖马背上推翻前朝昏君夺取天下,闻、史两家便是当年出谋划策,治国安天下的肱股之臣。高祖皇帝以前朝重文轻武为戒,平衡文臣武将,这一条规矩,后世的每一位帝王都要遵守。两州旱灾是文臣施展计策手段的场合,秋狩则是武将展露技艺才能的天地。
秋狩第一日,萧佑安给参与的众人分了签子。武将为黑,文臣为红,又以天干为序,四人一组,二文二武。午时正为限,哪一组打下的猎物最多最奇,就算是猎林折冠。
萧佑安拿着甲字黑签扬手朗声问道:“谁与朕同是甲队?”辅国大将军凌崇山,紫微阁大学士史传芳之子史逸君与新科进士卢敏齐聚御座之前。
太子萧文晟也亮出手中丁字黑签道:“谁来助本宫一臂之力?”太师宗维,骁骑将军江以深与大理寺卿张叔成同时走出人群。
萧韫曦拿了乙字黑签,同组的其余两人听到呼喊纷纷向他聚拢,正当要找剩下的那一人,只见从人群中钻出一个幼小的身影朝他走来。萧韫曦眨眨眼,来人身量拔高不少,一身月白色窄袖劲装,脚蹬黑色皮靴,一双清润透彻的杏眼彷如明珠嵌在粉白的脸庞上,未及成人之俊美也已显出少年的俏丽。眼前之人三年前的样子已经记不清楚,唯有一双哭红的双眼记忆犹新。又见闻静思手持红色乙字签朝自己行礼,口称殿下,笑着上前挽过他的臂膀道:“一面之缘三年未见,你居然还记得我?”
闻静思微微一笑,看着萧韫曦一身银纹罩甲心想:“五爪蟠龙服,除皇帝太子之外,只有你能穿。”不着痕迹地抽出手来反问道:“殿下不也记得我么?”
萧韫曦板下脸故作严肃道:“我不记得闻家公子,我只记得闻家红眼睛的小兔子。”
闻静思见同组的另两人开怀大笑,不敢再说下去。萧韫曦兴致颇高,向闻静思介绍了其他两人,辅国大将军之孙凌云与翰林学士许冬青。
四人纵马在围场奔驰,疾风刮过耳颊,有些微微的刺痛。闻静思在莲溪祖宅时,舅舅教过基本的骑射。他身量尚小,因而与萧韫曦同样骑了匹幼驹,可这样快速的控马疾驰,却是从来没有的。他眼前是萧韫曦的背影,再前是许冬青,带头的是凌云。为了紧紧跟上众人,闻静思只能忍着剧烈的颠簸,扬鞭催马。四人来到一处空地,萧韫曦当先勒停马匹,其他三人不知其意,纷纷驻马,凌云和许冬青调转马头来到他身前。凌云的父亲凌孟优乃是萧韫曦母妃的亲哥哥,两人实为表兄弟,却相差近十岁。凌云看皇子表弟停了马,不由疑惑道:“怎么了?”
萧韫曦拍拍马脖安抚马匹,抬头道:“与其四处奔跑惊吓野兽,不如分头去寻。我与闻家公子一起,你和许大人一起,找到了再知会对方也不迟。”
许冬青心中一惊,连连唤道不妥:“怎能抛下殿下在这里,闻公子也尚年幼,万一遇见猛兽如何是好。”
凌云素来知晓萧韫曦懒怠,乍听他说分开走,也不觉得惊讶。抬头在林间巡视片刻,确定了影卫各司其职,才对许冬青道:“我觉得没什么不好,殿下骑射俱佳,猛兽又多在东南深林,只要避开那处,几只兔子,狸猫还难不倒他。”说罢,不等他反驳,伸手一鞭子抽在马臀上。许冬青猝不及防,连人带马一起奔了出去。凌云看了闻静思一眼,朝萧韫曦道:“闻公子还小,你看着点。”又道:“记得留条兔子腿给我。”扬鞭打马,去追赶许冬青。
萧韫曦抿唇一笑,收回目光看向满脸疑惑的闻静思,不由心情大好,逗弄道:“小兔子,凌大哥想吃你的腿呢。”
闻静思就算再幼小单纯,也听出这是玩笑话,一脸淡定地道:“殿下说笑了。”
萧韫曦对他的平静反应也不介意,一扯缰绳,喝道:“我们走。”带头向西南方奔去。
这次,萧韫曦刻意放缓了速度,让闻静思与他并驾齐驱。一路上,马蹄翻飞,枯叶残花零落入泥,合成秋日里别样的气味,三分野果成熟的香甜,七分草木枯败的冷清。两人在一处小溪边停了下来,沿着溪水向上游缓缓而行。闻静思出了一身薄汗,脸色微红,看上去像一只熟透了的桃子。萧韫曦看看他背上露出一截的角弓,又看看他握紧缰绳细瘦的手指,满心怀疑地道:“我看你控缰尚可,远射呢?能拉满弓么?”
闻静思伸手将背着的弓取下来,摇摇头道:“舅舅做的那张长弓我留在了祖宅,这一张是父亲少时用过的。”他一手紧握弓把,另一手拉动弓弦,慢慢将弓拉开,弓弦在手指上勒出一条深深的血痕,可直到停下时弓也未成满月。
萧韫曦早有预料,也不算失望,又道:“等会射只兔子让我看看准头。”
两人松了缰绳让马在溪边自由踱步,溪水清澈见底,岸边水草丰茂,巨石圆润光滑,林中偶尔听见几声清脆的鸟叫,间或传来远处的人声马鸣,静中有声,相映成趣。此处与京师皇宫内院的富丽堂皇,闻府的精巧秀美全然不同,两人十分享受这种毫无拘束的处所。闻静思似是极喜这秋日的暖阳,脸上露出浅浅的笑意,对萧韫曦皇子身份的谨慎恭敬也慢慢融化在两人的谈笑中。萧韫曦甚少出宫,宫中年龄相仿的也只有几个皇妹,父皇偶尔宴会大臣,带来的嫡子不是年龄不合就是脾性不对,几个表兄再是熟稔,也不能将皇宫当成自家,时常来往。今日偶遇闻静思,淡然之中倒是觉出一片童真,毫无做伪,心里更是愿意亲近。
两人正说得愉快,溪边草丛里忽然钻出一只灰兔来,萧韫曦住了口,朝闻静思使了个眼色。闻静思心下会意,勒停马匹,从马背上的箭筒里抽出一只长箭搭在弓弦,左手握紧弓把,右手开弦,近胸放箭,动作自然流畅,箭簇如电,却直直钉在兔子身前半尺处。那灰兔被箭惊吓,拔腿就跑,只见身后第二只箭急射而来,正正穿喉而过,将兔子钉死在地上。闻静思吃了一惊,看向萧韫曦。萧韫曦收了弓,咧嘴一笑道:“小兔子,你姿势不错,准头却是差好远。”
闻静思抿抿嘴,背上弓驱动马匹上前捡拾兔子。那兔子皮毛上鲜血淋漓,尚未死透,疼的全身抽搐。闻静思下了马,在它身前蹲下,一手抚摸着兔子的头,一手用力将箭拔了出来,利落的用草绳捆住双脚,挂在马臀上。他调转马头刚要上去,眼角掠过萧韫曦,只见萧韫曦那马的后蹄一尺外,一条黑白相间的蛇正吐着红信逶迤而来。心中骤然一惊,不及细想,搭弓射箭,正中七寸。萧韫曦错愕地看着地上扭动的蛇身,又见闻静思脸上一片醒悟过来的惶恐之色,不禁怒从中来,沉声喝道:“闻静思,你好大的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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