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子芩的动作一顿,又猛烈挣扎起来。
“你看清楚!郦昔繁已经死了!”司离枭重复道。
傅子芩根本听不进去,手肘用力往后打。
司离枭无奈,一个手刀将人击晕。
傅子芩终于安静下来,司离枭立即将人抱回榻上。
止血,疗伤,御医忙活了半晌,才从满是血腥的卧房中退了出来。
“如何?”司离枭揉着额角问。
“这……”钱御医吞吞吐吐。
“有什么直说!”司离枭不耐烦地道。
“是,”钱御医长跪道:“陛下,娘娘此次滑胎伤及根本,往后只怕常年病痛……且……且……恐怕无法再受孕了……”
司离枭瞪大眼,“什么?!”
“陛下息怒!”钱御医立即叩头。
坏事当真是一桩接一桩,司离枭沉了一口气。
既然傅子芩已经无法生育,要不要让穆晰舫……
念头才刚冒出,司离枭便立即将其打消。
北疆王交出兵权的代价是保一家大小平安,接穆晰舫回去。
罢了,有弈昂这个儿子足矣,用不着多作打算。
“起来罢。”司离枭挥挥手。
钱御医如获大赦,千恩万谢地站了起来。
“他多久能醒?”司离枭问。
“醒是自然能醒的,”钱御医也见了方才的景象,“只是醒了之后……”
是啊,待他醒了又该如何?
“先……将郦才人的尸身葬了。”司离枭叹息道。
“敢问陛下……是以才人的规格下葬,还是以罪人的身份下葬?”乔胥问。
郦昔繁倒是聪敏,当着傅子芩的面自裁,既免了酷刑之苦,又点燃了那人心中的怒火。思及此,司离枭恨恨道:“喂狗!”
“是。”乔胥说着便要下去。
“等等。”司离枭立马喊住他。就以傅子芩那骇人的架势,若真拿郦昔繁喂了狗只怕要以死相拼,“按才人的规矩来办。”
“是。”乔胥应了一声,见皇帝不打算再改口,才领着侍卫将尸体带出了飘绫宫。
第45章 章四十三 泥塑木雕
过了一日,傅子芩勉强睁开眼,可醒后仍是一副神志不清的模样,呆呆地坐在榻上,任谁说话都听不进去。
皇帝进门时,玉葑正拿着小勺喂主子用小米粥。傅子芩塌着的嘴一张一合,仿佛匣子一般僵硬。
“拜见陛下。”玉葑行了礼才继续喂。
傅子芩似乎没见着人,只在勺子碰到嘴唇时才稍稍撕开一条缝,让粘稠的白粥滑下喉咙。
“醒来时便是这样?”司离枭问。
“刚醒时更糟,”玉葑声调里带着些颤音,“连嘴都不肯张开。”
司离枭沉了一口气,“没问什么?”
“一个字都没说。”玉葑又答。
司离枭稍稍向前,坐在床沿看向傅子芩的眼底。傅子芩的眸中再没有一丝神采,仇恨,愤怒,都已经点不燃他生命的火光。
“傅子芩。”司离枭试着喊了一声。
榻上那人只是淡淡地坐着,两片发白的嘴唇抿成一条线,吐不出只字半语。
玉葑喂完粥,拿锦帕给傅子芩擦了擦嘴,便端着碗下去。
司离枭伸手,傅子芩毫不躲闪,泥塑木雕一般傻傻地坐着。
司离枭无奈,起身朝屋内侍从道:“让太子和华宁公主过来陪陪娘娘,好好照顾你们主子。”
说罢,便负手离去。
回了太极殿,暗卫立即上前禀报,“桃源小少主找着了。”
“查清是哪一个了么?”司离枭揉着略微发疼的额角问。
“这……”暗卫顿了顿,道:“服侍的侍从并不知究竟哪个才是真正的小少主,左绮裳……又逃了。”
司离枭心下本就烦闷,闻言抄起砚台便朝暗卫砸去。
暗卫不敢躲闪,生生让龙威歙砚砸出一个血口。
“陛下息怒。”乔胥上前为皇帝顺气。
司离枭略略平稳了心绪,又问:“如今人在何处?”
“两个都已关押在萃霖苑。”暗卫答。
司离枭略作一想,问道:“北疆王可知晓此事?”
“尚未禀报。”暗卫拱手,随即又小心翼翼地问,“陛下,是否?”
司离枭见暗卫比着“灭口”的手势,不由得皱眉。
两个都灭口自然最为妥当,宁可错杀不能放过,可……
“陛下,其中一个,可是北疆王之子。”乔胥提醒道。
他自然知道,司离枭眼里漫过一层寒气。其他人都好,偏偏北疆王,可是清清楚楚地说过必定要保两个儿子平安。
“将两人带去天牢。”司离枭道。
暗卫抱拳,“是。”
三人离去,窗外的张幼清才轻轻戳了戳太子。
司弈昂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原来皇伯父有个儿子是桃源小少主啊,话说桃源小少主是什么鬼?”
“贱人之名殿下无需知晓,”张幼清弯起眉眼,“太子殿下,咱该去飘绫宫了,娘娘可还等着呢。”
“哎!”司弈昂开心地扬起嘴角。
“殿下,娘娘才滑胎,您得表现得伤心些。”张幼清肃然道。
“哦对,父亲没了小宝宝,可难过可难过了。”司弈昂嘟起小嘴,随即朝贴身太监道:“幼清,还好有你在!”
“这是奴才的本分。”张幼清笑道。
“好,赏!”司弈昂大方地道。
“多谢殿下。”张幼清作了一揖,微微勾起唇角。
芩妃滑胎且不能再生育,主子的位子,总算稳了些。
司弈昂抵达飘绫宫时,两个姐妹已经率先到了父亲面前。
“父亲,你是怎么了?华宁已经没了母亲,不能再没有父亲了啊!”司华宁怎么喊傅子芩都没有反应,已经哭得像个泪人。司知仪年岁尚小,只是懵懂地让乳母抱着。
“皇姐。”司弈昂大步上前。
司华宁一见弟弟更是泪如泉涌,“太子,父亲不认识我们了!”
“什么?”司弈昂一惊,手脚并用地爬到榻上喊道:“父亲,我是弈昂啊!”
傅子芩就如对待司华宁一般,依旧毫无反应。
“怎么会?”司弈昂傻傻地跪在榻上。
“殿下,娘娘想必是悲痛过度,您先下来罢。”张幼清作势要扶主子下榻。
“我不!”司弈昂用力甩了甩手。他心中总有一丝希冀,最近他那么乖,好好读书没有胡闹,况且父亲让办的事他一件也没落下,父亲一定看得见他!
“父亲!父亲!”司弈昂用力摇晃着傅子芩。
屋内的侍从都看得心惊,幸而华宁公主立即止住了他,“太子,父亲大病未愈,可不能这么折腾。”
司弈昂停下手,不解地嘟着嘴,父亲怎么就没反应呢?
“下来罢。”司华宁如今也顾不上伤心,先把那混世小魔王隔开才是正事。
司弈昂这才扶着张幼清的手下了榻,站在皇姐身旁喃喃道:“这可怎么办呢?”
“我也不知啊。”司华宁再聪慧也只是孩子,只能摇头。
侍从给搬了凳子,太子和华宁公主便对着床榻坐下。
“皇姐,你说我把我的玩物送给父亲的话,父亲会不会开心些?”思来想去,司弈昂最后只想出这么个办法。
司华宁失笑,“父亲不是小孩子了,怎么会喜欢这些玩意儿?”
“那父亲想要什么?”司弈昂问。
这倒把司华宁难住了,在她的记忆中,父亲几乎把所有的笑容都给了她们两姐妹,其余的从未上心。如今她们都无法唤醒父亲,还会有什么值得父亲为之动容的东西?
“父亲,您想要什么?”司弈昂微微躬身,“您要什么弈昂一定给您!”
傅子芩只是靠着软枕,眼中空无一物。
卧房中又静默了一会儿,司华宁掏出手绢道:“父亲您瞧,这是华宁绣的,今儿回去华宁给您也绣一个。”
司弈昂一听也不甘落后,“父亲,弈昂最近能背《诗经》了,‘麟之趾,振振公子,于嗟麟兮。’”
两姐弟你一句我一句地念叨着,几乎说到口干舌燥,傅子芩仍一副怔愣的模样。
张幼清给两人抬了茶水润口,司弈昂放下茶盏,长长地呼气。
“父亲,您知道么?今儿有个穿黑衣服的人从父皇房里跳下来。”司弈昂仍不屈不挠地摆谈,“您说那个人之前是躲在哪儿啊?弈昂从来没有见过。”
司弈昂稍等了一会儿,见父亲仍然不言不语,便又继续,“那人跳下来以后,就和父皇说,什么桃源小少主找着了。桃源小少主是谁啊?幼清说这人我不用认识,可既然父皇亲自问了,想必是个重要的人罢。”
傅子芩混沌的颅中宛如刺入了一根长针,神智也慢慢归拢,“小……少主?”
正侃侃而谈的司弈昂吓了一跳,父亲说话了?!
“父亲,您看看我,我是华宁啊!”司华宁立即凑上前去。
傅子芩怔怔地看了一眼女儿,又将目光移到太子身上,“你方才说什么?”
“有个黑衣服的人……”
“那个人说了什么?!”
“说桃源小少主找着了。”
傅子芩捏了捏拳,沙哑着声音问:“然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