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红蓼扫了一马鞭,加速上了漓水上的桥——钟漓桥。过了这桥,就是岳陵城的界地了。
叶红蓼一刻也不愿在浔阳城的地界多呆。
“哎,你慢点!”
顾城喊了一声,也扫了一马鞭,追向已到了桥心的叶红蓼。
叶红蓼在桥的那头勒马停下,也不转身,就停在那里等着顾城。等着身后的迎亲队伍。等着那喜车上的新娘。
顾城追上后,在叶红蓼的身旁停下,刚要抱怨两句,却突然静了下来。
顾城与叶红蓼对视,两人即刻警惕起来。身后的桥下……
“有埋伏!”
顾城大喝一声。桥下藏匿的人投弹引火,迎亲的列兵瞬间举枪。
刹那间硝云弹雨炮火连天。尚未过桥的列兵中弹倒下,跌入漓水中。那埋伏的人亦是。
那是岳陵城内潜伏的死士。他们向来不顾生死,只管杀死目标。他们只是城外敌军安插在岳陵城的杀人机器。
“保护好新娘!”
顾城又喝一声。叶红蓼欲冲回桥上,可死士太多,弹林密布,根本没有丝毫的缝隙。
突然一声巨响,是炸弹的声音。喜车被炸裂,崩落在桥上,燃烧的碎片落尽漓水中,瞬间消失无踪。
“荷衣!”
叶红蓼大喊,可分明看到倒在桥心的那人,血肉模糊。
“别过去!你找死么!”
顾城拉住要冲向桥上的叶红蓼喊道。这时,有枪声突然密了起来。两人循声望去。桥对面,梦荷生带一队阳林军,前来增援。
枪声停息后,死士已全部被歼灭。迎亲的顾家军所剩无几。
孟荷生将红盖头盖在躺在桥心的新娘头上,起身抱在怀中矗立,瞪着桥对面的顾城与叶红蓼呵道:“告诉顾雨山,岳陵城欠我浔阳城一条人命。我梦荷生,定要他血!债!血!偿!”
孟荷生咬牙切齿,转身带阳林军离开。此刻的孟荷生,随时都可能杀人。
叶红蓼与顾城尚未来得及笑话这突如其来的暗杀,一小兵骑马速至面前。
小兵下马慌忙报告:“报告长官,城外度巍山敌军来袭,井长官已前去迎战。城内遭袭,已是一片混乱。将军命长官速归岳陵城!”
顾城与叶红蓼没有丝毫的耽误,上马扬鞭。
“回城!”顾城一声令下,火速赶往岳陵城。
叶红蓼扬手,红色绣球在空中滑落,马蹄踏过,飞驰而去。
度巍山炮火连天,岳陵城内一片混乱。
江一舟将宾客安置在安全之处,又派军队城内监控。
“井沢前去度巍山迎战,为何没有人拦着!为何没有人前来汇报!”
顾府大厅内,顾雨山呵斥道。大厅内站着的小兵吓得一动不动。
“若是前来汇报,前去度巍山迎敌的,就是你大将军,不是么?”
刚到大厅的江一舟道。见顾雨山不语,又道:“井沢就是因为知道你会这么做,所以才没有汇报,自己前去度巍山迎敌。
雨山,你是我们的大哥,可你也是顾家军的大将军,更是岳陵城的城主。孰轻孰重,你应该比我们任何人都应该明白。”
顾雨山背过手去,手心紧握。他知道,自己紧张了。
叶红蓼与顾城不在岳陵城,城内人多混杂,防守和抵御都是最薄弱的时候。
早就料到敌人定会借成亲之时有所举动,但他还是紧张了。
“报告将军!浔阳城传来消息,结亲队伍遇袭,孟荷衣遇害,士兵伤亡惨重。顾城与叶红蓼两位长官正火速赶回岳陵城。”
顾雨山与江一舟大惊,孟荷衣……死了。
这就意味着,所为联姻的亲上加亲,变成了不共戴天之仇。两城的关系,竟然顷刻间到了不可挽回的地步。
顾雨山与江一舟不知道,身为浔阳城大将军的孟荷生,会做出怎样疯狂的事。
“报告将军!军营遭死士袭击,我军伤亡二十余人。林医生……”
“林戈如何!”江一舟喝到。
“回四爷,林医生……遇害了。”
江一舟顿足失色,瞬觉双腿软了下来,仓皇中顾雨山向前扶了他一把,才没有倒下去。
“报告将军!度巍山敌军攻势猛烈,我军急需增援。”
顾雨山扶起江一舟,对前来通报的小兵下令道:“传令顾城与叶红蓼,不用前来汇报,即刻带兵前去度巍山增援。”
“是,将军!”小兵得令退下。
江一舟才站起身,又一小兵前来通报。
“报告将军!井宅遭死士袭击。井宅上下,全部遇害,没留一个活口。”
三嫂……
度巍山上的作战持续了一天一夜。一天一夜,岳陵城内外,已是天翻地覆。
岳陵城城门大开,顾家军与全城百姓汇聚城门两旁,迎接战胜而归的顾城与叶红蓼。
还有,顾城与叶红蓼赶到度巍山增援前,已经牺牲了的——井沢。
这是一场,无人欢庆的胜利。
顾城与叶红蓼所有的悲痛,化作战场上敌军堆积如山的死尸。
顾家军的将士明白,第一次独立领军抗敌的两位年轻的长官,不是在抗敌,而是在复仇。
痛到极致,变成了恨。恨之入骨,杀红了眼。
可是那又如何?他们身后的顾家军何尝不是一样?所以,管他是战法战术,杀就是了。
瞬息万变的战场,本就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护城还是泄愤,谁知道。
谁又能管得着。
顾城与叶红蓼踏进岳陵城城门的那一刻,城民与将士肃然而立,沉寂无言。
没人敢看归城的将士们布满血迹的脸,没有人可以承受那一双双充血双眼中的寒冷与悲壮。
更没有人敢看顾城与叶红蓼身后,士兵抬着的担架上,所覆盖的硝烟血渍斑驳的战旗。
顾城举枪射向空中,三声枪鸣,大喊道:“迎——三——爷——回——家——”
一天一夜,井宅亦是面目全非。
昨日一场暗杀,井宅上下全部遇害;一把大火,将井宅与井宅上下二十余口人全部化为灰烬。
井宅大门上,红绫变白绫,喜联换哀联。
井宅庭院内并列两副黑漆棺椁,已为焦炭的尸首躺在其中一副中;棺椁后,二十余条白布覆盖的焦尸陈列。
棺椁前白烛怆然,香炉烬满。江一舟与迷无,身着孝衣,跪附两旁,将手中的纸钱,一张张燃尽。
顾城与叶红蓼跪在棺椁前,望着那棺椁,锥心泣血。
“嫂子,我们把三哥接回家了。”
当晚,迷无前去巡城,江一舟去军法处安排军队事宜。顾城与叶红蓼披麻戴孝,守在井宅。
两人两天一夜的不眠不休,却不知饥乏为何物。
顾雨山进了井宅,鞠躬上香,顾城与叶红蓼叩首还礼。
谁曾料到,本该是两城欢庆的婚礼,变成了两城哀痛的葬礼。
顾雨山命小兵带了些饭菜,对顾城与叶红蓼道:“吃点东西。”
顾城与叶红蓼沉默,依旧往火盆里送着纸钱。
顾雨山叹了口气,道:“你们想要为井沢和三嫂尽孝,我不拦着。度巍山的敌军随时都有可能进攻,城内不知何时会再次遭袭。这个时候,身体不能垮了。”
“是,将军。”
顾城与叶红蓼答。两人打开小兵送来的餐盒,往嘴里送着饭菜。
是的,现在这个时候,身体不能垮了。
陆文冲不在了,井沢不在了。若是他们两个再倒下去,这顾家军,只能靠江一舟一个人顶着。
这岳陵城,只有江一舟与顾雨山并肩而护了。
顾城从来没有像现在这般,感觉肩上的担子如此沉重。压得他无法呼吸,压得他不敢倒下去。
叶红蓼机械般的往嘴里送着饭菜,像是想到什么,抬起头看着顾雨山问:“将军,二哥怎么样了?”
“溪大夫已经看过了。但是,还是昏迷不醒。”顾雨山答。
荷衣与三嫂遇害,井沢牺牲。本就体弱的顾明山,倒下了。
溪苏的影子在叶红蓼的脑海中闪过,他不敢留住它。
顾城低着头,道:“大哥,都是阿城的错。是我没能保护好荷衣。”
顾雨山知道,顾城是明白的。他明白,荷衣的遇害,将会给岳陵城带来怎样的无法承受的后果。
叶红蓼抬头,看着顾雨山道:“将军,不怪阿城,都是我的错。成亲的人是我,一路上心不在焉的是我,在钟漓桥上大意没能发现埋伏的是我,没能救下荷衣的也是我。若不是因为我,城内不会这样轻易遭袭;若不是因为我,三哥就不会一个人去度巍山;将军……”
叶红蓼仰着头,悲痛与自责化作泪水落进身旁的碗中,哽咽难鸣。
顾雨山站在原地,看着身前的叶红蓼,看他泣不成声,看他悲痛难当,看他眼泪后的双目中的悔恨与引慝。
这个曾在自己面前动辄得咎的叶红蓼,这个耍着心思也要瞒天过海的叶红蓼,这个小错大祸都不承不认的叶红蓼,此刻,却把所有的罪责都揽在了自己的身上。
顾雨山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叶红蓼,转身对一旁要为叶红蓼辩解的顾城道:“明日安葬井沢和三嫂后,你带兵去度巍山巡视。万事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