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下萧启琛却没事人似的,把那颗花生米塞进嘴里,含糊道:“知道了,改日我去问她。我就不信她一心想抓出害了平哥哥的真凶,还要欺负我。”
最后三个字软糯糯的,带着点赌气的意味,苏晏差点没绷住笑出声。
韩广不明所以地看着他们,只觉得比自己小太多的六殿下此刻过于云淡风轻,反倒让自己觉得太陌生了。
“总之,”萧启琛拍掉落在衣服上的碎屑,道,“没有确切的证据之前,大家都不要轻举妄动。韩大哥,我知道你为他鸣不平,但意气用事往往会适得其反。”
韩广怔怔道:“……是,是,殿下教训得对。”
苏晏忍俊不禁,觉得萧启琛这副样子实在可爱,伸手在他后脑勺上一揉,也不顾以下犯上,喃喃道:“你啊……”
这半句话一出,谢晖的眼神立刻变得微妙了。然而没人理会他的微妙,萧启琛把苏晏的手扯下去,嘟囔道:“你别老是摸我头,小时候母妃说了,男儿不摸头,这可是原则问题。苏晏,你笑什么?很有趣?”
他碎碎念的时候才真的像个十五六岁的少年,苏晏听话地收回手,目光仍是柔和的,盯得萧启琛不好意思,耳朵一热,别过头不再说话。
烟雨楼外杨柳依依,夜幕低垂,星沉四野。
几人在此作别,谢晖仍旧不肯直截了当地回丞相府邸,与萧启琛定下了七日之约,韩广秘密离去,悄然得好像他从没来过。
“你回宫吗?”苏晏目送谢晖离开,自然地对萧启琛道,“我送你?”
萧启琛眼波一转,到嘴边的“不回”被他咽了下去,朝四周一看,轻快道:“行,你送我吧。我想骑你那匹马。”
习射之时,苏晏黑马红衣银甲,少年英姿勃发,攫取了全场的注意力。黑色骏马是苏致送他的,名为“惊帆”,相传为八骏之后,还未曾到一匹马的黄金年龄,已经足够上战场了。苏晏牵过它,拍了拍马鞍,道:“上去吧。”
萧启琛学过骑射,不过比起苏晏显然差得太多。他翻身上马不算潇洒,抓住缰绳时还有些紧张,苏晏微微一笑,拉住辔头:“我给你牵马。”
此刻他居高临下,看什么都新鲜。从烟雨楼回去台城要经过朱雀大街,太宗皇帝时为着交易方便,废了前朝的全城宵禁,在朱雀大街附近开辟出一个独特的区域,以作百姓夜间消遣的去处,称作夜肆。夜肆通宵开放,期间禁军金吾卫巡查,维护秩序。
他们若要回到台城,必定经过夜肆。
万家灯火时,夜肆的灯又更加明亮,杂耍艺人的表演迎来阵阵欢呼,西域商贩推销颇有异域风情的装饰品,酒楼迎来送往,百姓络绎不绝,着实一片河清海晏的太平盛世。
“仔细一算,四境不闻金戈铁马也有十五年了……”苏晏突然感叹道,他想起什么似的,回头问,“阿琛,我听爹说,你的名字和突厥有关?”
“是啊,我抓周时抓了一把弓一支笔,第二天就传来突厥被平远侯灭了主力,不得不称臣的战报。平远侯凯旋时,带来大批突厥进贡的奇珍异宝,父皇很是高兴,于是给我起名‘启琛’——巧合也好,吉兆也罢,父皇其实很宠我。”
从那以后,突厥便一蹶不振,但最近为何频频接触边境,苏致去云门关守城,若非战事紧迫,他那个性怎会亲自上阵……
苏晏若有所思,萧启琛顺势在他头顶一拍,道:“不闻金戈之声难道不是好事?你在想什么呢?”
木观音、紫檀、离奇认罪的小宦官、皇后、东宫、萧启平、阿琛……
脑海中那日见过的突厥人形象一闪而过,苏晏抬眼见萧启琛盯着自己看,那点泪痣在满街灯火下格外鲜艳,不觉先愣住了,本能地摇了摇头。
他觉得自己越来越容易走神了,尤其是面对萧启琛的时候,他的眼睛太勾人,不知不觉就忘了想说的话。每到这种时候,苏晏便会隐隐地厌恶自己,偏生导致他这种矛盾心情的罪魁祸首无辜极了。
萧启琛好像有千面,谦逊隐忍、心思深沉是他,意气风发是他,不谙世事、纯良天真好似也是他。苏晏一直以为他们自小一起长大,应当最了解彼此,他笃定萧启琛是能掌控住自己每一次情绪的变换,可反过来呢?
照顾萧启平,在赵王面前示弱,适当地对皇帝卖乖;笼络谢晖,拉拢太傅,联系韩广。这些乍一看全是巧合,实际上没有一步不精妙,恰如其分,八面玲珑,把全部的关系中心都抓在了手里——
萧启琛安稳地在宫里虚度光阴,苏晏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现在萧启琛要争了,苏晏又觉得他心思太重,不好接近。
他不禁问自己:“苏晏,你到还要他如何呢?”
兜兜转转,此刻满天星辰,秋风送来城南的万户捣衣声,与夜肆的热闹格格不入。刚才他还未这些“巧合”而钦佩萧启琛想法稳妥,这时却有些迷茫。
“……没事,”最终他对上萧启琛的眼,轻声说,“走吧,太晚了。”
第13章 赵王
那天苏晏反常的发呆把他自己搅得心神不宁,也让萧启琛看在眼里。他不去多问,配合地笑笑,翻身下马,跟在苏晏旁边,作势看街道两端的热闹,不再去跟他找话。
苏晏有什么想法基本都写在了脸上,一目了然,连装腔作势都不会。萧启琛见他心里有事,估摸着多半跟这一夜发生的事有关,自己正心虚,不敢再招惹。他心如乱麻地想,莫不是苏晏也和平哥哥一样看出什么了吗?
他还小,对权力的崇拜方才从正大光明的太极殿上投射出来,暂且无法心无旁骛去追逐。萧启琛一颗心里放了太多东西,面面俱到哪有这么轻易。
苏晏送他到东华门,禁军将领认出萧启琛,主动调了一队人马护送他回承岚殿。
他的身影愈来愈小,直到看不见,苏晏上马,拍了拍惊帆的头说“走”,马儿应声而动,一路小跑,直向侯府的方向。
平远侯府现在的主人和它的前任们相比,不争功不议政,也不爱参加王公贵族们私底下的宴会,似乎有些过于沉寂。
朝臣们习惯称呼苏致是“大将军”,这三个字在太平时代总带着些调侃,苏致照单全收,懒得理论。他日前驻扎在了北境边缘,好似从空气中嗅到了北方野狼不安分的膻味,一刻也不放松。
金陵的守备托付给了沈成君和苏晏,而苏晏一股脑地让沈成君做主。他将骁骑卫驻扎在了南苑,自己也住在那儿。沈成君见苏晏年纪小,许久不回家,对他格外网开一面,让他回家去玩——沈成君仍旧没把苏晏当回事。
侯府如今的管家姓王,全家上下都叫他王伯。苏晏回府时,特意从侧门牵着马进去,将惊帆往马厩一拴,自己悄悄地回房了。
平远侯夫人已经成了个精致的摆设,终日在佛堂念经,比做姑娘时还要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苏晏换下软甲,发髻散开,重新扎成一束,他挑了件线条柔和的长衫,朝佛堂而去,预备跟母亲报备一声。
那里亮着长明灯,最近一年夫人好似终于接受了另个儿子不在人世的消息,像模像样地立了个牌位,供奉其中。苏晏走到佛堂门口,迟迟迈不开脚步,他听见自己的亲娘对着牌位说话,心头一阵难受。
苏锦比他听话,比他聪明,比他讨人喜欢,整天在父母面前撒娇,其实有点儿像萧启琛。难怪萧启琛从一开始就让苏晏觉得亲近。
后来苏锦不在之后,苏晏试着安慰父母,收效甚微。他只得继续保持沉默,任由自己长成了苏致口中“不善言辞,乖张沉闷”的样子。
他终是没进去,默默地站了一会儿就离开了。有个婢女追上来问他要不要吃点东西,苏晏摇了摇头,只觉烟雨楼的新丰酒后劲这才涌上来,他今夜失态了太多次,是时候安稳睡一觉,然后忘掉这些不如意了。
可苏晏心头太乱,睡了一夜,做的全是噩梦。
沈成君却是一早就来到侯府,王伯认得这个年轻的参将,放他进来后连忙喊苏晏。顶着眼底两团乌青,苏晏明显有些精神不振。
见了他这副样子,沈成君笑道:“不是说昨儿跟朋友去了烟雨楼叙旧么,太久不见,所以喝多了?”
苏晏懒得解释,有气无力地点点头,道:“成君哥,这么早找我有什么事吗?”
“前夜云门关遇袭了。”沈成君脸上的笑还挂着,只是声音却先一步冷酷起来,“大帅领了三百人出关,在不远处被埋伏的突厥人算计了个正好,受了点轻伤。”
苏晏彻底精神了:“战报呢?”
沈成君不屑道:“等那些尸位素餐的大人们传到陛下手头,指不定敌军已经大举进犯了。战报直接由张理从云门关传回,我派人在徐州截住了。”他晃了晃手头的信封,继续道,“走吧,去面圣,司徒长史那帮没用的东西,指不定还在做梦!”
自古以来“将相和”毕竟只是少数情况,而纵使将相和,底下的人也时常貌合神离。大梁早年重武轻文,于是文官打心眼儿里看不起武将,认为他们四肢发达头脑简单,除了打架屁都不会——沈成君纵使上过私塾精通诗书,也不能免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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