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上朝路途中,苏晏就听沈参军仿佛御史上身,把百官参了个遍——上到丞相谢轲和大司空钟弥,下到前些日子去骁骑卫传话的中书舍人,统统没能幸免。
在太极殿前遇到萧启琛时,苏晏左耳才刚被“皇亲国戚更加没一个好东西”的奇葩理论洗礼过,顿时有点不在状态。倒是萧启琛先笑眯眯地上前打了个招呼:“阿晏,你今日怎么上朝来啦?”
苏晏道:“不……我只是来陪沈参军送战报,待会儿在外面候着。这是六殿下。”
沈成君见了“传说中的”六殿下,只客气地行了个礼,转而对苏晏道:“我先去同司空大人打个招呼,你在西掖门等我,稍后一起去军中。”
他说完这些,急匆匆地走了。萧启琛回味了片刻沈成君的话,惊道:“什么战报?前线打起来了?”
南梁送还突厥质子的事距离当下也就月余,大将军回报北境安稳的奏折才刚送到御案上,怎么突然之间就变了天?萧启琛忧心忡忡地望向苏晏,而苏晏的表情比他更沉重,解释说:“我也不清楚,沈参军刚才提到,是前夜的事。”
他正欲多说,远处走来几个人,萧启琛余光瞥到,悄悄推了苏晏一下,朝着那个方向礼数周全道:“豫哥哥。”
“启琛今日来得比昨天要早啊。”男声颇为悦耳,带着点戏谑,“用过饭了?”
“在承岚殿吃的,我本就在宫里,来去方便。倒是豫哥哥的王府在城东,过来费事得多,还来得比太傅都早,不可不谓勤勉。”萧启琛尾音上挑,听着有点傲,却也不觉得冒犯。
那人道:“又拿我开涮?再被你夸几句我可要飘飘然了。”
声音近在咫尺,苏晏抬眼一看,见来人果然已经到了他们旁边。
来者眉目端正,发冠华贵,自有一股雍容气度,正是赵王萧启豫。他本人和“凶神恶煞”一点沾不上边,这天穿了一身朝服,举手投足的气度更加称得上风华正茂,此刻正和煦地与萧启琛寒暄片刻,还抬手掐了把他的脸。
这两人之间兄友弟恭的程度看上去一点也不像逢场作戏,如果不是萧启豫走了之后,萧启琛迅速揉了下被他掐过的地方,苏晏几乎要弄不清其中的爱恨情仇了。
他戳了戳萧启琛:“他和你关系很好?”
萧启琛摇了摇头,道:“我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大约觉得……我年纪太小了。”
也是,他们之间差了快一辈,萧启豫的大儿子和萧启琛,说得放肆些也能叫“年岁相仿”了。苏晏“嗯”了声,眼看朝臣们纷纷赶到,自觉不好多待,对萧启琛道:“那我先去西掖门,稍后有事的话……我不在家就在南苑。”
萧启琛点头,还想说什么,苏晏却扭头就走了。
“他有点躲我。”萧启琛想,“是觉得我太过两面三刀么?”
他思虑半晌,直到站在太极殿里,还在纠结是苏晏太幼稚还是自己的确有问题,其他人说的话,萧启琛一概不在意,他盯着自己的脚尖,最后觉得还是要和苏晏多聊聊。
朝会他没怎么听,只在快结束时抓住了一点尾巴,从沈成君的战报中窥见了今日几位元老大臣又在吵什么。
突厥一队骑兵忽然在云门关下作势攻城,没想到苏致正亲自驻守,立刻带兵打了出去。苏致被引到一里地外,四周竟然有埋伏,两队人马短兵相接,苏致受了轻伤,退回云门关,而敌方好似想趁着这时偷袭。
俘获的人质经过审问,招供了并非当今突厥可汗呼延图的部下,而是被放逐的大王子一派。苏致不知该打还是该当作意外,遣人快马加鞭送回战报,请萧演定夺。
萧演刚登上帝位时很有抱负,拳打突厥脚踩南诏,把四周的小国都收拾得服服帖帖,如今年纪大了,反倒裹足不前,只求一个四海平定,再没有开疆拓土的野心了。
换成当年,遇到主帅被偷袭的事,萧演早就拍板要大军压境,但今日听了这些战报,他只对沈成君道:“偶有一次,许是突厥部落局势未稳。若再有进犯,望大将军死守云门关,不可冒进。南梁突厥二十年的和平还未结束,先挑起战事对双方都太过危险了。”
萧启琛看出沈成君明显有些不满,却仍旧领旨退下。
南梁的先帝们在文臣武将之间取舍多次,把两边都得罪了个遍,看来这位在位三十年的帝王也开始寻求太极殿上的平衡了。
朝会难得没有吵得太厉害,结束后,萧启琛满心惦记着之前答应谢晖的事,急匆匆地往台城内宫走。刚迈出两步,却被喊住了,他回头一看,正追上来的人竟是萧启豫。
通常情况下,萧启豫不怎么把他放在眼里——确切地说,除了龙椅上那位,其他人萧启豫都不怎么放在眼里——但今天不仅先跟他寒暄,现在又一副有兄弟闲话的样子,萧启琛满腹疑云,仍旧打起精神,朝他笑了笑。
他知道自己笑起来叫人不设防,顺从道:“豫哥哥,有何事?”
“前些日子有人送了一些东西到我府上。”萧启豫搂过他的肩膀,道,“都是封地邯郸孝敬我的,其他的都不是什么稀罕物件,但那有棵灵芝确是少见的珍品。皇兄记得你小时候身体不好,现在补若还来得及,我差人把那灵芝送到你宫里?”
萧启琛心下“咯噔”一声,面上的笑却还维持着,轻巧地一扭身挣脱他:“豫哥哥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我好像吃不了这些大补之物。此前有年春节,父皇赏了母妃人参,母妃觉得难得,亲自给我煲了汤,结果喝了当晚就流鼻血,把母妃吓得不轻。”
“如此吗……那还真是可惜。”萧启豫遗憾道,又拍了拍萧启琛,“昨日进宫请安,我可又被父皇骂了一通,说对兄弟太过淡漠,想来我也只有两个兄弟,启平不知为何一直对我心生隔阂,你可要给我个机会做做大哥。”
萧启琛心道他为什么心生隔阂你还不清楚吗,嘴上却道:“好,我一定不会忘记麻烦豫哥哥的。”
萧启豫哈哈大笑:“你要是真有事相求,我定为你办到。”
他说得开心,萧启琛脑中灵光一闪,赶忙调整了个天真无邪的表情,道:“说起来……豫哥哥,你晓得的事多,我还真有一个东西想请教。南海那边儿奇花异草甚多,有一种植株名为木观音,你可知道?”
萧启豫一愣,旋即眉头微蹙,道:“木观音?状如修竹,带叶,花开白色有淡香,若置于室内,树干常遍布水珠——是这东西的话,我曾见过一面,的确好看,但听过一个人讲,这东西与很多熏香都不能合用,恐怕引起人体不适,所以可远观不可亵玩。宫里常熏香的话,你莫要贪图‘美色’,搬到自己寝宫去呀。”
“是,我也只在书上看到,多谢豫哥哥。”萧启琛礼貌答完,那边萧启豫正好被人喊住,他便又和萧启琛多说了几句,这才作别。
太极殿前广场只余下寥寥几人,萧启琛站在原地,眉头深锁,陷入了沉思。
“他真这么说?”苏晏听完他复述的那番话,问道。
萧启琛喝了口茶,被南苑军帐那喂牛似的茶叶口感弄得差点吐了,擦了下唇角,才道:“看他那样,是真担心我会拿来玩。不过既然知情,就更脱不开干系了。我后来又去宫里问了皇后,她虽不情愿,还是跟我说了些当年的事情。”
苏晏从贴身的地方拿出一个油纸包,打开后捏了块糖给萧启琛,听他继续说。
“皇后娘娘说,那件事之后,平哥哥身边人几乎被换干净了,除了他的乳母翠玉姑姑和那通房丫头,还有个自小就服侍他的晚晴跟去了王府,除此之外的其他人,要么被发配去了浣衣司和掖庭,要么就早早地寻了个理由逐出宫了。”
苏晏托腮道:“那可有些难查。”
萧启琛道:“难查倒也不至于,我觉得有两人值得好好地研究。乳母和贴身丫头,听着好似是自己人,但也最容易下手了,通房小妾……认识平哥哥是最近的事,暂且不必理她。那小宦官搅和其中,只是何人驱使的还不知道,这人必定与赵王或者李贵妃有某种联络……这事急不得。对了,沈参军今日回来有没有很生气?”
苏晏奇道:“你怎么知道?”
“父皇说不打的时候,他脸色就不大好看了,虽然我对军务一无所知,也觉得这时候还退让是有点不妥。”萧启琛含着那块糖,说话就有些含糊,他捉起桌案上的纸笔涂涂改改,随口问,“他平日在军中这样么?”
苏晏摇头:“沈参军很稳重的,我爹常说军中有两种人不可或缺,为将者,两军相接之时冲锋陷阵义不容辞,为帅者,运筹帷幄之中决胜于千里之外。沈成君是个帅才。但他还太年轻,沉不住气,我爹觉得放在金陵和其他人打打交道能磨砺他。”
萧启琛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忽然饶有兴味道:“那你是什么?”
苏晏被他问倒了,良久才道:“……我大概是个,比混吃等死好那么一点的庸才吧?爹期望太高,现在还达不到。他想我接过帅印,但对我来说太难了。”
“别听他的,你好着呢。”萧启琛伸手捋了捋袖口,动作漫不经心,说的话倒是十分笃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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