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隐听他这么说,心里对于破虏这番作为有了点模模糊糊的猜测,“破虏哥,不管你做什么,都不用向我道歉,永远都不需要。”
破虏从盆里捡了块碎冰扔进嘴里,沉吟了半晌,才轻声问他:“太子要对你动手了吧?”
姬隐忽地站了起来,咬牙道:“许伴伴告诉你的?”他今儿来就是为了打发走破虏,想要让他提前回京避开此事的。
破虏赶忙把姬隐按下来,“你别急啊,怎么好好的就急眼了呢。不是许听事跟我说的,是素薇姐。”
“丁素薇?”
“嗯,素薇姐传信给我,说她前些日子陪绣儿出城上香,大半夜睡不着出去走走,正好在山顶上看到有一队黑衣人越过无漏寺朝着江南方向去了。她回家之后觉得不对,就去找姬暄套了话,”破虏撇了撇嘴,“虽然姬暄极力隐瞒,可素薇姐还是推断出,这群黑衣人怕是太子派出来,打算在半路截杀你的。”
呵,丁素薇一个姑娘家都能知道的事儿,皇帝怎么可能不知道?姬隐肯定了,不是药出了问题,而是皇帝打算利用太子的人给他一个结结实实的警告。
他摩挲着挂在手腕上的小葫芦,沉吟片刻,对破虏点了点头,“嗯,这事儿我也已经知道了。破虏哥……”
破虏摆了摆手打断他的话,从怀里掏出一张羊皮纸铺在石桌上,指着其中一处,压低了声音说:“这几天我一直在琢磨从江南回京的路线,走陆路的话定绕不来这里,青羊山!青羊山地势险峻,历来是山匪盘踞之地,这些年来青羊山匪截杀了多少往来客商,你来的时候是身负圣命的皇子,他们不敢动你。可若是你回去的时候,有人买通了这些山匪,抑或者剿灭了这群山匪又假装成他们呢?”
自打那日接到表姐的传讯,破虏就一直在琢磨这件事,甚至不停的让Owl计算各条回京路线的安全系数。奈何这个时代太过落后,从江南回京只有一条官道,其余的羊肠小道不好走就算了,还尽是翻山越岭的。他们这次回京还要押解胡家所有人一起的,那些路人走着都费劲,更别说囚车了。
“所以,我觉得咱们得走水路。”破虏在地图上划了一下,“江南水匪虽多,但水路向来是漕帮的地盘,只要咱们给足了银钱,就可以让漕帮带着咱们一起走。有漕帮开路,那些水匪必然会非常安分。哪怕就是有那么一两拨不长眼的,咱们有漕帮护着,我又训练好了侍卫们,打起来赢面也是很大的。”
看着破虏闪闪发光的眼睛,姬隐甚至都不忍心打破他的这种期待了,“破虏哥,三个月前太子新纳了一位侍妾,姓何。”
太子新纳的侍妾姓何?话题怎么……
破虏一拍桌子跳了起来,“漕帮帮主也姓何,这两者之间?”不不不,千万不要,走水路靠漕帮可是Owl计算出来安全系数最高的路线了!
姬隐点了点头,声音艰涩道:“这位何侍妾就是漕帮帮主最疼爱的女儿,独女。”看着破虏沮丧的样子,姬隐心里反而放松了不少,他伸手摸了摸破虏的脑门,“破虏哥,让你费心了,谢谢你。”
破虏耷拉着脑瓜子,闷声闷气地说:“费心有什么用啊,一点忙都帮不上。”怎么就这么寸呢,太子这么一搞,这条最安全的线路反而成了最危险的。若长平没有查到其中的猫腻,到时候他们傻呵呵一上船,到了人家的地盘,那不就成了砧板上的鱼肉?
难不成,真的要走陆路,去青羊山和那群人面对面硬刚,拼实力?破虏转眼看了看那群训练都做的有气无力的侍卫们,就这德行还跟人硬刚?简直就是去送菜啊!
姬隐心说,有你这份心,我就已经很满足了。他抓住破虏的手轻轻摩挲,“若破虏哥真的想帮我,那就劳烦你骑快马回京,去芫荽胡同最里头那户人家,找一个叫章祁豪的人,让他带人提前在青羊山附近接应我。”
破虏定定地看了姬隐半晌,虽然姬隐的脸色是那么郑重其事,不带一点作伪,可他想了想还是摇了摇头,“你又打算骗我离开吧?”就像那次在含英殿,假装生气撵我走一样。“这招用多了,就不新鲜了。”
被破虏这么一说,姬隐略有那么一点心虚。他强笑着弹了一下破虏的脑门,“破虏哥你什么时候变的这么多疑了?再说了,我什么时候骗你离开过了?”
“哦,你不承认就算了。”破虏翻身躺在树荫下,枕着胳膊,翘着二郎腿,一副我什么都没听到的样子,“反正我是绝对不会把你一个人扔下先走的。”
听到这句话,姬隐瞬间红了眼眶,他撇过头去假装看着远处的山,以此掩饰自己的失态。
空气仿佛都凝滞了。
静默了片刻,破虏才喃喃道:“至少这次别骗我走了,长平。你知道吗,我这次送你安全回京之后,就要启程去北疆了。”
姬隐顾不得自己的尴尬,抓住破虏的手连声质问:“你说什么?你要去北疆?去北疆作甚?”
破虏一使劲将姬隐也拉到地上,翻身搂住他,定定地看着他的眼睛,“我要去北疆打仗了,这是我钟家人的宿命。”摸了摸姬隐毛茸茸的眼睛,破虏长叹一声,“这可能是我最后一次保护你了,以后我们相隔万里,也许数年都难得一见,你要长大啊!”
姬隐才不相信什么宿命,尤其是这话从破虏的嘴里说出来就更没有一丁点的可信度。他想起前些天自己在马车里的那句感叹,对于破虏的做法隐约有了七八分的猜测,他一把抓住破虏的领子,涩声问道:“破虏哥,又是为了我吗?”
破虏看着姬隐泫然欲泣的模样,怎么敢把实话说出来,他使劲揉了揉姬隐的头发,朗声笑道:“哈,自作多情,什么为了你啊?唉,我爹这些年为了大梁南征北战一身的暗伤,再加上年纪大了,也该退下来了。我大哥吧,身子骨也就那样,我二哥呢,四书五经那是倒背如流,让他骑驴都费劲,更别提上马了。我们钟家就我一个男丁能策马能舞枪,我不去北疆谁去?”
那前些年,姑父为了让你去军队,按着饭点揍你的时候,怎么没有见你松口答应了呢?
姬隐原先是想着让破虏能够进入军队,替他掌握一部分兵权。可自从发现自己的心意之后,他的这份心思早就扔到九霄云外去了。他是想要破虏离开自己身边,给他自由,可不是这么个自由法儿啊?
北疆那是什么地方,是大梁面对北胡各部落最要紧的一道防线,北胡那些人茹毛饮血,逐水草而居,人人弓马娴熟,水草丰茂牛羊肥美的时候还好说,一旦遇到什么雪灾草枯,这群平日里放牧为生的汉子们跨上马带着刀,就能摇身一变成为最冷酷的屠夫。每年冬天,北胡这些平日里互相打生打死的部落就变得空前团结,为了能够填饱肚子,不要命的冲击北疆防线。
一想到这些年来,为了抵御北胡,北疆战死的士兵不计其数,钟家人更是身先士卒,打了几十年,到头来居然就剩下钟沛这一脉,北疆战事凶险就可见一斑。况且如果他没记错的话,今年冬天因为北边太冷冻死牛羊无数,北胡会有一次有史以来规模最大的犯边,北疆六关全部失守不说,死的人简直海了去,姬隐怎么可能允许破虏去那样的地方!
姬隐抓着破虏的领子,惊骇的都语无伦次了,“破虏哥,北疆,你,你别去。不行,那儿不能去。”
破虏以为姬隐会闹着让他不要走,可看姬隐这样,尤其是眼神发直,瞳孔都缩成一个小点,很明显是被吓坏了。他赶忙伸手不停的抚|摸着姬隐的背,放柔了声音哄他,“不怕不怕,长平不怕。”
百试百灵的哄劝大法这次却失效了,姬隐不知想到了什么,伸手死死地掐着破虏的下巴,“别去那儿,那儿很危险,你不能去!”说着眼泪就掉了下来,像变脸一样,刚刚还有些惊惶的表情瞬间切换到了哀婉凄凉的模式,“你不是说,陪我长大以后,就要去闯荡江湖,当大侠吗?我长大了,我已经十五岁了,这次回京之后,皇父肯定会给我赐爵,让我出宫立府,我长大了!破虏哥,你可以不用管我了,你去当大侠吧!”
一想起上辈子报上来关于死伤士兵书目的折子,姬隐抖的好似筛糠一般,他埋下头,在破虏的脸上使劲地蹭来蹭去,像个吓坏了的小兽,一边蹭一边带着哭音说:“我长大了,你走吧,去闯荡江湖,完成你梦寐以求的大侠路啊!”求求你,不要去北疆,会死的,真的会死的!
破虏被姬隐蹭的有点呼吸不畅了,他赶忙翻身坐起来,把姬隐抱在怀里轻轻的拍着:“长平,别怕别怕。”
姬隐猛然抬起头,死死地盯着他,咬牙切齿地说:“如果你不去北疆,我就不怕了!”说着,脸色一变,放软了语气,“你不是一直都很宠我,无论我说什么你都答应的吗?破虏哥,你答应我,别去北疆。”
破虏被姬隐这种无赖劲儿给搞蒙圈了,嘎巴着嘴,半天才捋顺了舌|头,有点哭笑不得地问:“长平你这是怎么了?北疆没有那么危险的,我爹去年才刚打的他们满地找牙,这会儿他们正忙着为了草场内斗呢,凶险不起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