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这事儿,大舅知道吗?如果他知道,就绝对不可能让一个身怀前朝皇族血脉的儿子继承皇位,这意味着,无论长平再怎么努力,到了最后也可能会是一场空。
最重要的是,长平知道自己的身世吗?
当初看到长平满身都是被虐待的旧伤,破虏还觉得他母亲简直就是心理变|态,居然能对亲生儿子做出这样的事情来。现在想想,没有人生来就是心理变|态,她会这么做,也是有因可循的。一个花季少女,被迫与初恋情|人分离,还要担负起国仇家恨潜入仇人身边当卧底,最可怕的是,她沉浸在了仇人编织出来的美梦里,对仇人动了情。
为了这份情,她抛弃了自己从小受到的教育,背弃了曾经的爱人,背弃了自己的家族,可最终得到的一过是别人一时兴起的欺骗利用。这样的遭遇,可以让任何一个正常人内心崩溃扭曲。
不管这人到底怎么样,她已经死了,破虏更担心的是,长平到底知不知道这件事。如果他不知道,自己到底要不要告诉他,而他知道以后又会引发怎么样的后果,破虏不知道,甚至不敢想。
这件事就像根鱼刺一样卡在破虏的喉咙里,又疼又痒,吐不出来咽不下去的。在查探完这群人的数目和底细之后,破虏一刻也没有多停留,返身回了扬州。
当破虏风|尘仆仆地回来之后,就看见姬隐站在大门口笑盈盈地看着他。
也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就觉得心中一片酸软,飞身扑过去将姬隐抱了个满怀,“长平,我回来了。”
姬隐也不嫌弃他这身脏乱,紧紧地回抱过去,“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哈,你怎么知道我今日回来?”破虏想说的太多了,可现在外面人多眼杂,他牵着姬隐的手大步往里走。
姬隐抿嘴笑出两个甜蜜的酒窝,“我就是知道,神机妙算!”
许河低着头屁颠屁颠地跟上,心说,我的主子爷哟,您这神机妙算的太不靠谱了!打前日就说钟公子可能要回来,一有闲工夫就在门外站着,脖子都等长了好几寸。您倒是等人等的心无旁骛了,这附近的百姓就差拿您这望夫石的模样儿当西洋景来看咯。
洗漱过后,破虏看着围在他身边忙前忙后,一边招呼着他吃肉吃饭,一边粘在身边轻一下重一下地揉肩捶背,觉得自己刚刚吃进胃里的肉都变成了秤砣,坠的他五脏六腑都翻腾个不停。
“许听事,麻烦你去外面守着,我有话和长平说。”思来想去,破虏还是决定把那件事告诉姬隐,他从来不觉得什么为了谁谁好就要瞒他什么事儿,这件事关乎长平的未来,若他对此一无所知,万一以后东窗事发,太子那群人就会像闻见血腥味的鲨鱼一样围过来,疯狂的利用这件事来撕扯长平的血肉。
看到破虏这么郑重其事的模样,姬隐还以为他查探到的事情对他们回京之行非常不利,虽然心中也是沉了一下,但脸上却依旧挂着甜蜜的微笑,一边替破虏布菜,一边笑道:“破虏哥,你这些日子风餐露宿的,天大的事儿等你吃饱了再说。”
破虏现在哪里还吃的下去饭啊,一想到自己马上要说的事情,他的胃都快缩成一团了。他伸手按住姬隐的肩膀,嘴里嗫喏半晌,沉声道:“长平,我要告诉你一件事情,你答应我,冷静地听我说完,好吗?”
姬隐还从来没有见过破虏这样,他眨了眨眼,有些不明所以。
破虏也不管姬隐有没有答应,趁着自己现在勇气还足,一股脑地将那天晚上听到的所有的情景和对话像背流水账一样复述了一遍。
刚开始听,姬隐还一头雾水,这山风冷不冷,那个大头领好不好看,有必要这么郑重地说给他听吗?
可当他听到破虏复述到那句——为了大业,小主子入宫做内应——的时候,他就明白破虏要说什么,也明白他为什么这种态度。
看破虏越说声音越低,说到后面眼睛都红了,眼泪不停地打着转,姬隐心中毫无波动,甚至有想笑的冲动。
这些事情啊,他早就知道个八|九不离十了。
他娘那个人啊,总是在奢想一些得不到的东西,她不认命,却又没有能力没有心气与命运博弈,一边随波逐流,一边怨天尤人。她厌倦了那种被父族当做棋子傀儡摆布的命运,却又自豪于自己前朝皇裔的身份;她留恋于旧情|人的温存呵护,却又管不住自己的心被皇帝吸引;她想要皇帝的宠爱,却又自我造作个不停,觉得自己身份高贵,不能低头去俯就去哀求去耍手段把皇帝的心抢过来。
她无能又自负,只有在虐待儿子的时候,好像才能获得无上的快感和成就。
至于甲二此人,姬隐想起来了,这人他上辈子见过。
当时他和太子的交锋已经到了白热化,两个人谁也不能进一步,谁都无法退一步。因为皇帝想要搞平衡又想牵制他,就把他娘从冷宫里接了出来,还封了蕙贵妃,表面上给予无限的宠爱。
那一天,他进宫去探望母亲,被她歇斯底里的控诉无能无用之后,心身俱疲地回到了自己的王府喝闷酒。一个黑衣蒙面人闯进了他的书房,当时他还以为是太子终于找到一位能人异士,居然有能耐穿过他府邸的重重防护,前来刺杀他。
没有料到这位黑衣人站定以后的第一句话就是:“跟我走,带你去找钟长川。”
这句话惊的姬隐一口酒卡在喉咙里咳了个撕心裂肺,他怔怔地看着这个身形魁梧的黑衣人,觉得自己简直就是在做梦。那个时候,破虏早就和他割袍断义,两人已经一年多都再未曾见过了,这个人一来就说要带他去见破虏,而且还很亲密地称呼着破虏的字。
姬隐双眼燃起灼目的光芒,他甚至顾不得这到底是不是太子的阴谋诡计,上前高声问他:“是长川派你来的,对吗?我就知道……我……他没有那么狠心!”他还想问破虏好吗,他是不是也进京了,是不是就在他的王府外面,因为不好意思所以没有进来。
黑衣人一挥袖子打断了姬隐的话,“别问那么多了,你只说,走还是不走?”
姬隐很想点头,他想一走了之,抛开这一切,去见破虏向他道歉,死皮赖脸地缠着他,直到他同意带着自己,两个人一辈子都在一起,不管是去大漠还是去水乡,都可以。
可想起手头进行到一半的新法,还有那些因为圈地流离失所的百姓,他苦笑一声,跌坐回去,“我……我不去了,劳烦你帮我给长川带句话,就说我知道错了,我早就开始改了。若有一日他气消了,能不能……能不能……”哽咽了片刻,“回来看看我?”
黑衣人轻叹一声,语气冷肃了起来,“你可是放不下这荣华富贵?”
荣华富贵?姬隐环视了一圈雪洞般的书房,再想想自己简直能跑马的银库,不由得笑了起来,“你看我这样,像是有荣华富贵的样子吗?”
黑衣人扫了一眼他身上洗的发白的半旧衣裳,黑布下的最宠蠕动了半晌,终究还是没有说话。他深深地看了一眼姬隐,飞身从窗户窜了出去,临走之前留下一句话:“若不是因为当年那事儿,你本该是我的儿子。你……你多留心你娘,她现在已经疯魔了。”
想起这些,姬隐不由得自嘲一笑,是啊,上辈子那个时候,他娘就是疯魔了,她觉得自个儿好歹也算是个公主,哪怕前朝早已覆灭,但怎可屈居为妾,一门心思想让自己扶她成为皇帝的正妻。
为了这个正妻之位,她罔顾人伦,顺着皇帝的意思陷害亲儿,可不就是疯魔了吗?
破虏絮絮叨叨说完,看姬隐一副魂飞天外的模样,心里急的不行,但脸上还得做出一副万事无忧的模样,伸手把姬隐揽进怀里,“长平,长平?你别慌,咱们提前知道这事儿也好,日后万一此事泄露,太子想拿这事儿大做文章,咱们也好提前有个应对,啊?”
姬隐被破虏这一出搞的有点好笑,但更多的则是感动,一颗心几乎要被化成水。
他凑过去轻声问道:“破虏哥,你不怕吗?我可是前朝后人,此事若是被皇父知晓了,不单我得死,你是我最亲近的伴读,怕是也逃不过铡刀。”
破虏愣愣地摇了摇头,“怕啥,要是真的事发了,我就找师父去,给你弄点什么假死药,然后带着你诈死逃亡,嘿嘿,我们浪迹天涯去。”
姬隐也跟着笑了起来,笑了一会儿,脸色就暗淡了下来,“破虏哥,其实我早就知道自己的身世。我娘……她那个样子,什么都瞒不过我的。”他放空了眼神,看着远处的天空,“我曾经很想问问她,到底为什么要生下我,难道她不知道自己的身世一旦暴露,最尴尬的那个人就是我吗?”
说着忍不住自嘲一笑,“也是,她那个人啊,只能看到自个儿,对于她来说,我就是一个想要争宠却没有争上的失败品罢了。”
破虏最见不得姬隐伤心,看他这样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急的团团转。
“破虏哥,我没事儿的,你放心,该伤心我早就伤心过了。”上辈子已经把所有该为母亲伤心的份儿都用光了,这辈子他能狠下心亲手杀了她,就说明他早就不在乎她了。现如今,他唯一在乎的只有眼前这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