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桩悬案就如尖刀,悬挂在每个人的头顶。就在所有人都以为此案没有昭雪的一日时,一位年轻人无意间撞破自己的兄长在地牢里豢养活傀儡。深陷于极度的惊骇,年轻人下到地牢深处细细查看。这些活傀儡全是年轻女子,身着红衣,言笑晏晏,和寻常女子没什么区别。他越往里走,就越见到熟悉的面孔,走到了人群的尽头,为首的那红衣女郎……正是失踪许久的谢霜未。铁证如山,哪怕再不敢相信,他也必须得承认,这罪行的确是他兄长犯下的。”
“吓坏了的年轻人想要劝兄长重归正道,可是没有用,他兄长见事情败露,甚至都不再遮掩,将这年轻人软禁在家中,公然作起了恶。被软禁的日子里,年轻人得知自己兄长入魔不是一日两日的事了——活傀儡只是计划的第一步,他真正想要的是将这个天下都卷入到战火里。见到自己的家逐渐变成魔窟,绝望的年轻人不得不向友人求助。”
“他求助的人接到来信,知道此事有关天下苍生不得有失,于是立马集结起人手,不远万里赶来。只是年轻人的兄长不知从哪里识破了他们的计划,先一步截下了援兵,将援兵和背叛了他的年轻人一起投进了地牢。被关在地牢里的年轻人透过活尸们的谈话得知,他的兄长要把他做成傀儡,再把其他人炼成一种名为人豸的怪物——只有傀儡才不会背叛。到了施术的那天,年轻人借口有话要和兄长说,骗了尚且对他还有一丝兄弟之情的魔物凑近。”
“原来这年轻人打从一开始就做好了计划被识破的准备,还留有后手。他藏起了兄长的佩刀,将它藏在最贴身的衣物里,从未告诉过任何人。趁着入魔已深的兄长过来的瞬间,他用力地将这把能斩一切妖邪的刀插进了他的胸膛,哪怕被一掌拍在背心里都不肯撒手。”
叶琅瑄将泷水刀插进了叶泷水的胸膛里,温热猩红的鲜血染了他一手,就像那个人渐渐流失的生命。活傀儡一阵暴动,想要过来拉扯开这个竟敢伤害她们主人的家伙,可叶泷水摆了摆手让她们不要上前。
被自己锻造出来的神兵伤到的叶泷水倒在了叶琅瑄的怀里,将自己的血抹在了他的脸上。
血被泪水冲刷掉,阑干纵横,煞是难看。
“他说:‘你终于胜过了我一次。’年轻人对他的嫉妒和艳羡他一直知道,却放在心里从来不讲。终于为天下除掉一害的年轻人抱着兄长的尸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过了许久他才站起来,决定厚葬了兄长。”
“我听到的故事结局是魔物伏诛,自此天下海清河宴。”
“但是你和叶高岑,你们偏偏要说,叶泷水没有死。”
在这最靠近魔域的地方频繁说起那个人的名字,终于招来了不祥。
妖风四起,将帷幔吹起,烛光一晃,变作森冷青光,映照得江迟素的面孔里就如十八重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到处都是人的尖叫,杯盏器皿摔到地上,而帷幔猎猎飞舞。
这风越来越大,就像有什么东西要来了,夹杂着浓烈的血腥气,几乎要触碰到她的脸颊……她瞪大了眼睛,完全无法动弹,连躲开都做不到。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让她愣怔在原地——叶风城倾身过来握住了她的手腕。他的手指冰凉,手心像藏着一团微弱的火焰,稳如磐石,奇异地让她不再感到恐惧。
风里的东西越来越近了,就在要碰到她的一瞬间,调转了个方向冲向了叶风城。
憎恨、怨毒还有一点不甘……直面了这所有东西的叶风城眼都不眨,像是要把背后操纵的那个人看个分明。
最终鬼影还未撞上就散掉。
异状消失,灯火又变回了温暖的蜜金色,好似片刻前无事发生过。
叶风城松开手,神色平淡如常,留下惊魂未定的她喘着气。
“你说,叶高岑……问过你同样的事?”
“他……拜访过我。”江迟素回忆起当时场景,“我估摸着哪怕叶泷水活了下来,也是个废人。你说过了,泷水刀是天底下所有魔物的克星,哪怕是自己的主人也不例外。这穿胸而过的一刀彻底伤到了叶泷水的魂魄,也留给了他永不愈合的伤口,如果没有人给他续命,哪怕他躲得过一时,也躲不过一世。”
“叶城主,在见到你以前我还不能确定,但我得说,你……不是生病,而是中咒了吧。”
“叶泷水的咒,就是在那时下在了叶琅瑄的身上,沿着你们叶家的血一代代传了下来,到你就是最后一代。靠着吸取叶家血裔的灵力和精气,滋养他那残破的魂魄和躯体,才让他在魔域里苟延残喘了这么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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拾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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墙壁上的火把快要燃尽了,走廊的尽头是黑暗,仿佛和外边暗沉的天没什么区别。
前方一闪而过的红色裙裾让叶惟远停下了脚步。过去无论他去到哪里,都能听到她们在暗地里窃窃私语,可自打那天以后,一切都变了,只要听到他的脚步声,她们会立马退避三舍,哪怕他是她们的新主人,她们也畏惧于面对他,就如猛兽畏火。当然他不会以为这全是自己的缘故——她们畏惧他手中这把古怪的短刀胜过所有的一切。
宫门半敞,留了刚好允许一人通过的缝隙,叶惟远轻而易举就侧身溜了进去。
过去供奉着文赣国皇室所信奉神灵的偏殿已破落得不成样子了,断壁残垣,石墙上的彩绘被酸雨冲刷掉了大半,只能隐约分辨出画的是祭祀的几个步骤。
年久失修的顶格破了个大窟窿,露出暗沉的天来,并无想象中的皎洁月色。
“你又在搞什么鬼……”
他找了一圈才在宫殿的一隅寻到木人的身影,可话还没说完,趴着的木人就晃晃悠悠地站起身,诡秘地朝他招了招手,“来得正好,过来瞧瞧这是谁。”
叶惟远走近了才看清它在看什么:三头面目狰狞的铜兽口中流出潺潺清流,在底下的池子里汇聚起了一汪浅浅的清泉,而真正引人注目的是水面倒映的并不是他们的倒影,正是外面雪原上发生的一幕幕。他看着无数纷杂的画面在水面上一掠而过,也都是冷眼旁观,直到画面里闪过了叶风城的脸。
叶风城的对面是位芥子色衣衫的娇俏少女。听不见声音,看模样他们应该是在交谈,叶惟远唯一的反应只是一声冷淡的嗤笑,随即又恢复成那副阴沉沉的模样。
“他怎么在这里,是嫌自己死得还不够快吗?”
“他来了不是更好吗,省得到时候再费心思去找。”话里有话,木人故意拿话激他,“怎么,你舍不得了?”
“怎么可能?”叶惟远垂下眼,不再看那叶风城的倒影,“他是死是活和我有甚关系?”
从那血池里出来后,以前的事情他都记不太清了。既然会忘记,就不过是些没什么大不了的东西,忘了也没什么所谓。他不想知道这魔物究竟要说什么,反正都是些无聊的东西。
“怎么没有关系,你不是和我说你想要他死吗,现在人就在这里了,你居然说没有关系?”
“我怎么会知道以前的我有多愚蠢?”
他的手放到腰侧就摸到泷水刀,冰凉的刀身里像是藏着一团火,烧得他掌心一片焦糊,可他握紧了就不撒手,死死地将它扣在掌中,像要和这神兵较一个高下。
皮肉焦烂的恶臭吸引了木人的注意力,它不再拘泥于先前的话题,一双漆黑的眼珠子瞬也不瞬地盯着他的右手,“真是难以置信,它居然肯让你近身。”
见叶惟远像是要反驳,它冷冷道,“若是它真打定了主意不肯让你近身,只怕你整个人都保不住。”过了会,它长叹息一声,“不过这样很好,很好,很好……”
它一连说了几个“很好”,里面潜藏着叫人毛骨悚然的兴奋和快乐,“叶惟远,你果然没叫我失望,你就这样拿好了它,千万别丢了,等我……”
“我能出城去了吗?”
叶惟远压根就不在意它在为何而狂喜,“让我出城去会会这叶风城。”
“不是说你不在意吗?”
“谁说我不恨他了,”叶惟远抬手在心口的位置划了一道,露出个冰冷的笑来,“我这一身的伤可都是拜叶风城所赐,他让全天下的人来杀我,我总该一道道地报复回去吧,要他明白他当初就不该放过我。”
那道差点要了他命的伤就算愈合了,也留下了一道长长的伤疤,在最靠近心脏的位置。
他每个夜里醒来,摸着这道疤痕都感到憎恨在烧着他的心肝,要他如在地狱里走了一遭。
反正像他这样的魔头死后也是入十八层地狱永世受苦,总该在活着的时候尽了兴。
“还不到时候,别那么急。”
“你总是这一套,要我等,却不告诉我究竟要等到几时!”觉得不耐烦了,叶惟远唰地站起来,一掌击碎了水面上的倒影,也让冰冷的水珠溅了自己一头一脸,“这叶风城还能活几时,我可不想他死在了半路上,你若是不让我出城去,我就偏要出城去,你这不得不借木偶还魂的废物还能奈我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