矮个子想要后退,可这古怪玩意出手更快,沉重的木头手臂死死抓住了他的腕子不让他脱身。
“你,是来救我的吗?”
她咯咯笑着,整个身体都要攀附到他身上去了。
怎么都甩不开那木头手臂的矮个子惊慌之下,只得向同伴求援。
“江兄!救救我!”
“这不是活人!”
高个子闻声赶来,抽出佩剑就砍掉了这木傀儡的一条手臂
红衣,木头傀儡……
一种极为不详的预感涌上了高个子的心头。
“快跑!”
他话音未落,雪地里的那只断臂就腾空而起,掐住了他的喉咙。
“这是什么鬼东西?”
矮个子回头就看到红衣傀儡那张娇媚面孔上的森森笑意。
明明比他见过的任何女子都要美丽,却只能让他感受到刻骨的恐惧。
“啊——!”
凄厉至极的惨叫回荡在山间,震落了枝头的残雪。
温热的血溅在雪地上,凝结成冰,再慢慢被覆盖,直到再看不见。
夜幕已然落下,无慈悲的弯月悬挂在山的那头,幽幽的月光洒落,氤氲起淡紫色的雾气。
再过会,连那窸窸窣窣的微动也听不到了,只有偶尔落下的一点簌簌细雪。
这大山深处安静得就像从未有人来过。
·
“江小姐……”
来报信的是个中年男人,即使他见多识广,进到这里也吃了一惊。外边冰天雪地,寸草不生,帐篷里却又是另一番天地:红烛银灯,灯火通明,到处都是轻纱帷幔和玛瑙珠帘,人穿梭在其中,如临仙境。他要找的江小姐坐在烛光稍黯的地方,身影隐没在层叠的帷幔和珠帘后头,模模糊糊地看不太清。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她在和什么人交谈,这发现让他话到嘴边骤然收住。
“无妨,你说,又不是什么秘密。”
注意到有人来了,江迟素同对面那人比了个停的手势。
“人找到了?”
昨夜负责巡视的正是江迟素手下的人。那两人从前半夜起就失踪不见,起先有人以为是去小解,等等就回来了。可他们直等到天边泛白,江虞二人都再没出现过。
“找到了,不,也不能算是找到了……”
“哦?”
“是这样的……”那人擦着额头上的汗,讲整件事一五一十地道来,“就在刚刚,天上出现了两道黑影,很明显是冲着我们来的。起初我们以为是飞禽,但等那东西飞近了一点,才发现是做成大鸟模样的木头机关。”
木鸟在空中盘旋了两圈后就丢了样东西下来,正好就落在一人的脚尖前边。那人低头一看,发现是两只血淋淋的断手,吓得直接摔倒地上去。”
“从衣着上来看,这断手的主人就是失踪的那两人。”
“这是魔域里的那东西给我们好看,要我们知难而退呢,”江迟素嗓音脆生生的,如玉石碰撞,里边却透着点不耐烦,“不过也正好,我说话有些人当耳旁风,现下见了血,总该明白自己在这雪原深处里算不得什么人物了吧。”
现下这事铁定如野火燎原般传遍了营地,给了所有人一记当头棒喝:在场诸位无一不是千里挑一的翘楚,这进雪山的第一夜魔域的边都还没摸到,就神不知鬼不觉地折了两名好手进去,连个全尸都没有。
“这……?”
“提醒下面的人,切莫再擅自行动。就当两条人命买个教训了。”
见那人迟迟没有回应,江迟素长眉微蹙,稍微放缓了语气,“是觉得我冷酷无情吗?”
“不敢。”
江迟素说得没错。
这天下太平了太久,许多人是真的没把魔域里的那个主人看在眼里,总觉得他们这样聚集起来就能像碾死只蚂蚁一样将其抹杀掉。如不是这样,那两人也不会轻易着了道丢了性命。
“你下去罢,我还有话要和这位说。”
报信的人离去后,江迟素才转向从刚才起就一言不发的那人。
她今日着了身朴素的芥子色衣裙,懒懒散散地卧在美人榻上,赤着脚,心不在焉地跟自己玩双陆棋,“叶城主,您这样骤然来访,我可是吓了一跳。”
原来这神秘来客是叶风城。
他就比江迟素他们晚到了大半天,安顿下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前来拜访她。
“叶城主,该说明来意了吧?”
“某想向江小姐打听一个人的生平。”
叶风城凝视着银灯里已黯了的那一点火光,火光倒影进他深黑的瞳孔里,将其染成火焰的颜色。他眉眼生得细致,眼尾狭长,鼻梁高挺,只可惜这么一副风流雅致的好相貌终年笼罩在郁郁病气里,倒显得没什么精神。
“什么人?”
她仍是那副对什么都不上心的倦怠模样,一局棋玩得稀稀落落,倒是对那玲珑骰子有无限兴趣,握在手里细细把玩。
“叶泷水。”
听到这么个名字,她手一抖,骰子滚落到地上,转了几圈后就不知道去了哪里。
稳定心神后,江迟素张口就是拒绝,“叶城主是问错了人吧,你们叶家的人,问外人作甚?”
自打离开了画中幻境,叶风城就在思索叶琅瑄求助的那位江先生究竟是何许人物,为何叶琅瑄偏偏选中了他,他又有什么能耐可以对付入了魔的叶泷水?
在记载了叶泷水后半生的书页都被人为撕去以后,若要解开谜题的最后一环,他必须找到那位参与了剿灭行动的江先生后人。
其实在江迟素露出这么大反应以前,他也无法完全确定那位无名的江先生一定是江迟素的先祖——毕竟已经过去了千载光阴,世事沧海桑田,若是只是侥幸同姓,他找错了人,那么当年的真相是否就将永远地被埋葬在黑暗的深处?
“既然江小姐不知道,就听某说说叶泷水这个人吧。”
叶风城冷醒的目光像把尖刀,反客为主,把正欲送客的江迟素死死钉在了原地。
都说叶风城是个病怏怏的年轻人,可暴露在这般目光下,江迟素连调转视线都做不到,只能麻木地听他讲下去。
他最先说得都是些书里讲烂了的内容:叶泷水此人出生前夜,夜空中异象频生。他天生白头,右眼重瞳,推算出来的命格一片混沌。还在襁褓里时,叶泷水就展现出了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可怕天分,哪怕到今日,叶家上下无人能比得上他。
叶泷水短暂的一生里涉足的领域极多,又无一不拔尖,叶琅瑄曾直言,若不是叶泷水早逝,这城主的位置也轮不到他。
“他十七岁那年用天外陨铁给自己铸了把短刀,赐名泷水。此刀出炉那天,九天雷鸣,哪怕是北海的大妖都发出哀泣。传言里他就是用这把与他同名的刀斩杀了海中九千岁的白蛇,将蛇骨带回了陨日城。打那以后,这把刀成了天底下所有邪祟之物的魔星,能斩一切妖邪。因为煞气太厉害,已近乎于另一种形式的不祥……这神兵随着叶泷水的死一齐失踪了,某寻遍叶家库房都不见,连叶泷水的坟墓里都没有,你说它去了哪里?”
“我不知道!”
“真的吗?”
江迟素的手心里全是冷汗,又湿又黏,而叶风城仍旧是那副冷冰冰的模样。
这对峙持续了约莫一炷香时间。
“江小姐,某快没有时间了。”
先调转开视线的那人竟是叶风城,“说出真相吧,是时候让这恩怨到头了。”
也许是这话里有什么东西触动了江迟素,她嘴唇嚅动了许久。
“叶城主,你若是执意要知道,也不是不行,” 她没有立即回答,沉吟良久才下定了决心,朱唇轻启,“有关魔域里面那东西的真实身份,你猜到一点了吧?”
与这雪山有关的寥寥传闻里,频繁出现了红衣女子和木偶人。这对于曾窥见过往日的他们来说何止是明显,简直就像是把答案摆在了触手可及的地方。
“我也同你讲个故事吧,一个你可能从未听过的故事。”
一时里,她像是老了十几岁,眉间都出现了深深的刻印。
在许久以前,她还是个真正的懵懂少女时,她的曾祖父给她讲了个没有名字的故事,直到最近,她才知道,这不单单是个故事。
“反正所有的记载都被毁掉了,你爱信就信,不信就当我在胡说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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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迟素没有急着开始自己的讲述,而是先吹熄了阑珊灯烛。
黑暗降临的一瞬间,影影绰绰的人影和隐约的人声便离他们远去了。
她润了润嗓,这才开口,“这个故事究竟是从何而起我不太清楚,但真正引起轰动要从谢家小女儿谢霜未出阁那天说起。谢小姐夫君姓阮,与她是青梅竹马。按惯例,新人第二天要奉茶祭祖,可阮家长辈直等到日上三竿都没人来,觉得不妙,到新房去找,推门进去就是新郎官被挖去双眼和心肝,已经凉了的尸首,而谢家小姐不翼而飞。问侍女护院等人,他们都说昨夜没有任何古怪动静,再查院内的禁制,发现没有任何被闯入的异状。”
“谢家小姐和阮家公子身手都不凡,但蹊跷的是现场没有任何打斗痕迹。这件事在几大宗族掀起了巨大风浪,阮家猜忌是谢小姐杀死夫君潜逃,谢家为了还自己一个清白,誓死要找出真凶。你猜他们找到了没有?没有。上穷碧落下黄泉,这谢家小姐就像从人间蒸发了一般,怎么都找不见。问鬼差,说是没见过谢小姐的魂魄,查那些专收女子的邪门宗派,也说自己门下有女弟子失踪。从那天起,时不时就有年轻貌美的女子失踪,有大门派的女弟子,也有那些无名人家的女儿。那段日子里,只要是家中有女子的氏族都胆战心惊,生怕哪天厄运就降临到自家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