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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海有涯 (云镜)


  最终,那群真正的刺客一个都没逃掉,想自杀又被何冲拦下,全数活捉。
  金吾卫帮了人还挨了打,要跟何冲讨说法,何冲仗着臭脾气,骂他们不先说清楚,辩称夜色太暗,他只认出了英王府的侍卫。金吾卫要把刺客带走,何冲无论如何都不肯,吵着吵着眼看要打起来,孟承业便提议把人绑起来,悉数送进皇宫连夜交由皇帝审问。
  大皇子妃逃过一劫,将两个孩子带出来,一眼便看见孟时涯就愣住。因为孟时涯的腰坠儿,正是一只红玉雕刻的鲤鱼。她心中震动,面上不曾表露,只是向何冲道了谢,借用了孟府的马车,由侍卫护送着回王府了。
  马车里,李幽眼尖瞅见暗格打开了条缝,伸手把它抽开了。暗格里放着一只红玉鲤鱼,和一纸信笺。信纸上只有寥寥数语,可那笔迹,大皇子妃是见过的。
  “‘池沼虽小,或水深不可测;江河涛涛,可知万古长流。’母妃,这是什么意思?”李幽只觉得十分巧合,在皇宫里说起了玉鲤,出了宫就真见到了。
  大皇子妃长长吁了口气,疲惫的脸上露出了笑容——“是说一条鱼儿它不想留在池沼里,因为会被人捉去杀掉,它想在江河里游来游去,自由自在……”
  “我想做这样的鱼儿!”“我也想!”
  “那你们答应母妃,今晚的事情,不要与别人提起,就连你们父王都不能说。明白吗?如果回头有人问玉玺啊玉鲤啊,哪怕是皇爷爷问,你们也要说不知道。”
  “好!”
  孟承业去了皇宫,将近天亮才回到孟府。林长照尚未痊愈,吃了药就在孟府的客房安歇,徐绍护着孟承业忙碌整晚,回来径自去了客房,倒头就睡。
  孟时涯精神奕奕,在花厅里捏着棋子玩,看到孟承业带着一身疲惫回来,给他倒了杯水。孟承业笑笑,接过去喝了。
  “宫里情形如何?”
  “热闹。”
  “……怎么热闹?”
  “几位皇子都被请到了天牢,亲眼看着陛下审问囚犯。原本那些刺客死活不肯开口,大理寺和京兆尹都无可奈何,谁料英王府的一个侍卫认出其中一个刺客曾是他同门师兄,于是顺藤摸瓜,牵连数百人,查出了幕后真凶就是五皇子。五皇子自然不肯承认,三皇子就说了当晚五皇子醉酒调戏大皇子小妾之事……”
  三皇子认为,五皇子误会大皇子妃在皇帝面前告状,恼恨在心,出于报复要杀人灭口。五皇子调戏大皇子小妾一事属实,大皇子不得不承认,又说小妾颇感羞辱已经自尽。铁证如山,五皇子辩驳不了,惹得皇帝当场下旨,剥夺五皇子亲王封号,暂时拘禁于王府。
  五皇子没料到失手之后竟被查出来,自己落得如此下场。羞愤之下提起英王府世子得了玉玺,说此事不但他知晓,三皇子也有所耳闻,他一时鬼迷心窍只想夺走玉玺,三皇子暗中派出金吾卫也要抢夺,并且还想杀人灭口。
  五皇子早猜出来所谓玉玺不过是大皇子妃的阴谋,他这般胡搅蛮缠,无非是想拖三皇子下水,顺便报复大皇子一家。英王府的人胆敢声称拿到了玉玺,野心昭彰,更是大不敬。五皇子破罐子破摔,想着拉下一个是一个。
  谁料等皇帝把英王府世子和郡主叫来,两个小孩子委屈得直哭,说跟五皇叔提起的明明是一对玉雁,五皇叔听岔了。
  不但如此,英王府的侍卫也提出,金吾卫来得蹊跷,看似帮忙,实则越帮越乱,好像有意趁乱劫走大皇子妃等人。金吾卫向来拥护三皇子,皇帝听了这话哪里还容得金吾卫解释说只是在追捕一名盗窃犯,又是一道圣旨颁下去,撤了金吾卫上将军陆威成的职,喝令三皇子再次闭门思过。
  一夜之间,两名皇子获罪,近百官员将士受到牵连,皇帝处死了刺客也难解心头之火,御笔一挥废了胡贵妃的头衔,又惩罚皇后教养不善之罪,到天亮时体力不支,又昏倒了。
  听罢,孟时涯甚是遗憾,道:“陛下到底还是没能下决心,立六皇子为太子……到底是为何缘故?三皇子和五皇子之野心狠心,早叫他失望彻底,他怎么就是不肯册立六皇子?”
  孟承业沉默少时,轻声道:“……据说,陛下的胞弟靖西王年轻时曾与淑贵妃相识。偏偏淑贵妃早产生下六皇子,六皇子却不像早产的婴儿。胡贵妃暗示陛下淑贵妃认识靖西王在前,陛下不由分说就把淑贵妃打入了冷宫……”
  原来如此。孟时涯摇头苦笑。就为这一个猜忌,淑贵妃早逝,六皇子吃尽苦头,而大周的太子之位空悬了十几年!
  “那金吾卫又是怎么一回事?难道真是巧合,他们在追捕盗窃犯?”
  “陆威成是如此哭诉的,那几个金吾卫的将士也是这般解释。可惜他们没能把人抓到,偏偏自作聪明想着刺客是五皇子派出,他们好抓住刺客扳倒五皇子。”
  这就是搬了石头砸自己的脚。孟时涯对三皇子同情心有限,可没想着提醒他们去找找那所谓盗窃犯的踪迹。
  他觉得有必要亲自去查一查。此前无意中救了被打成重伤的荻秋的江湖中人,那个阉割了李恒的醉酒大汉,跟余正吵架害他摔断两条腿的赌鬼,昨晚恰巧现身在谋杀现场的盗窃犯……桩桩件件透着蹊跷。

  邺安□□

  孟时涯没来得及查探那个神秘的盗窃犯。倒不是他找不来合适的人。之前他从右卫上将军何冲那里借来,安插在英王府的几位高手,见多识广,对邺安城的各路消息无所不知,丢给他们去查,早晚能有收获。
  可惜他出不了国子监的大门。
  自五皇子和三皇子被囚在各自的王府,国子监就关起了大门,严禁出入。非但如此,国子监祭酒贺之照贺大人还从左右两卫借来了数百禁军士兵,每日在国子监外巡逻。
  学子们起初不能理解,跑去追问缘由,贺之照只道京城邺安近日多有意外,此举完全是为了防止学子们跑出去惹是生非,祸及国子监。
  国子监的学子都是大周的聪慧人才,祭酒大人这么一说他们就猜到了。这不是因为之前发生的事太多,恐怕是不久京城邺安要乱上一乱,关起大门派人巡逻,是怕他们跑出去丢了性命,抑或有人杀红了眼,误闯国子监。
  大皇子妃遇刺的第三日,入夜之后,已经好几天不曾出现在学堂的李瑛来到了国子监大门外,求见祭酒大人。
  那时贺之照、孟时涯和林长照、徐绍、陆元秦等人正围坐在他房中下棋。听闻李瑛求见,贺之照立刻起身出了门。
  孟时涯看了看正聚精会神对弈的林长照和陆元秦,示意徐绍跟上,也一同离开。
  李瑛被带到了空旷的学堂,一进门就对贺之照双膝跪地,双目含泪,只说了一句:“陛下有危险。”
  孟时涯和徐绍也听到了,徐绍瞥见孟时涯抬手,拿了块令牌给他,接过去,转身飞快走了。
  学堂里,贺之照坐在上首的书案后,望着跪趴在地上的李瑛,叹了口气。李瑛给贺之照磕了三个头,起身想走,孟时涯堵着门不让。
  孟时涯道:“你这一回去,平南王府才是真的没了活路。”
  “我……我不愿父王恨我。”李瑛叹息,“他从没正眼瞧过我,可我到底是平南王府的人,理应与他们共存亡。”
  孟时涯摇了摇头,沉声道:“你有如此的才华品行,死在他们当中岂不可惜?”抬手一击,将李瑛打晕了,交给现身的侍卫去照顾。
  学堂里寂静无声。贺之照挥手示意孟时涯坐在他惯常的位置,孟时涯面无表情,走到自己的书案边坐下,目光却不由自主地看向左侧,那是林长照素来习惯的座位。
  过了半柱香时间,侍卫回来,身后跟着心事重重的林长照和陆元秦。侍卫将学堂的窗户尽数打开,月华如水流进学堂里,一排排书案呈现在他们眼中。林长照和陆元秦默默坐在自己的书案旁,看向贺之照。这个时候,已经隐约能听到国子监外的响动。
  那是马蹄踏过朱雀大街的响动,是一列列将士疾行奔跑的脚步声。
  贺之照看向在座的几人,露出了从未有过的欣慰笑容。
  他轻声道:“这恐怕是本官最后一次为你们讲学了。你们都很聪明,不用我提点太多也能明白,所以本官便长话短说。大考虽还须两三年,但本官相信三年后,你们都会是本官的同僚。故而今日所讲,乃是君臣之道。算是贺某感念师生一场,聊作赠礼。”
  席下三位学子,纷纷拱手致礼。
  贺之照道:“民之所愿,明君适逢良臣。历朝历代,帝王子嗣众多,然皇储只得一人。所谓良臣,尽心尽职辅佐帝王,亦须协助帝王册立明君之人选。帝王有偏私,良臣择贤而不择帝王之偏爱。贤者立,则明君可得。不孝,不悌,不端,不善,不仁,皆不可拥立为新君。否则,臣非良臣,而是佞幸,君非明君,而是祸源。大凡良臣,宁可蒙受大逆不道之罪名,亦不悖民之所愿。如此代代相续,不失民心,才无亡国之忧。”
  三位学子心中触动,神情有异,一同站起身来,向贺之照弯腰躬身,毕恭毕敬行了一礼,朗声应道:“谨遵大人教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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