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庭广众之下,齐王自不敢把他怎么样,顶多是拉拢罢了。但孟时涯担心林长照,毕竟齐王素来喜爱文弱的男子。他得设法让齐王厌倦林长照才放心。
平南王冷哼一声,走在最前面,待齐王向他施了一礼,趾高气昂迈过门槛进了醉生楼。金吾卫跟平南王不睦,连带着对五皇子齐王也不喜,只是做了个揖就跟着进去了。独留孟承业把孟时涯挡在身后,跟五皇子客套了几句。
“令郎天资过人,将来必是朝中栋梁,孟尚书何必谦虚。”
“他向来不安分,前几天还把平南王府的小王爷给打了,差点儿出人命啊!哎,别说栋梁之才,以后不被陛下惩处,下官就心满意足了!”
许是想到李恒受伤后的惨状,五皇子肥硕的身躯微微颤抖,不自在地移开了落在孟时涯脸上的目光,呵呵笑着说无妨无妨,他会劝李恒别计较。
孟时涯心中觉得好笑,强自忍住了。一路到了二楼雅间,回头瞧了一眼,乌压压的都是十二卫中的精兵,身着铁甲手执利刃,威风凛凛。这群皇子,一个个倒是惜命。进了雅间的门,就见平南王坐在主位,几位皇子按照年龄大小依次坐着,然后是金吾卫上将军陆威成,他父亲吏部尚书孟承业,国子监祭酒贺之照,挨着末位是林长照,偏六皇子和林长照之间,三皇子和孟承业之间各空出了一个位置。
孟时涯拱手弯腰,以书生之礼拜过几位皇子,跟几位大人见了礼,径自坐到了六皇子李云重和林长照之间。他故作冷淡地瞟了林长照一眼,用那丝毫不曾压低的声音问道:“林兄不是有肺病在身么?可是大好了?怎的大冷天穿得这般单薄?”
林长照有点懵,一时愣住,随后明白过来,低头嗫嚅道:“……好些了,不碍事。多谢孟兄关怀。”
孟时涯眼角瞥到五皇子一副嫌弃的模样,心中暗自嘲弄他蠢货,面上装作清高孤傲,嗯了一声。五皇子齐王李云泽贪生怕死,但凡有点儿病的人他都疑心会传给自己,不愿接近。似肺病这般能让人面目难看的,他自然更是忌讳。林长照说自己好些了,五皇子心里也难免有疙瘩,总归再不会觊觎他姿色。
贺之照嘴角噙笑,端起酒杯,看向四皇子李云翰,道:“安王此去灵州,山高水远,不知几时才能回来,还请多多保重。”
四皇子李云翰生得眉目英武,闻言也举起杯子,豪爽地一饮而尽,道:“灵州风景甚好,只怕本王去了那里便不想着京城了,你们也别留我,嘿嘿!反正父皇寿辰时,本王自会奉诏回邺安的。”
“对对对,”五皇子接了话茬,连声称是,语气里满是愉悦,“灵州很好,四哥不用担心,到了那儿安享太平,且放宽心。”
四皇子捏着酒杯,脸上冷意如霜,显然去灵州虽是他提出,却并非他心之所愿。
这几位兄弟,各自脸上的神情也懒得避讳。这宴会,说是给四皇子送行,其实不过是做给皇帝看的“兄弟之情”。大皇子跟四皇子一母同胞,但他从前也曾处处防备这个弟弟,兄弟情义早淡泊如水了。此时分离或成永别,固然伤感,可他自保尚且困难,又何谈护着这个胞弟呢?也不过是给他倒一杯酒,长叹一声。
“四弟,三哥也敬你一杯。路途漫漫,四弟一切小心。”三皇子李云琦生得倒也英俊,可惜双目阴柔,令人看了不喜。
轮到六皇子时,他起身,恭恭敬敬地举杯,秀气的脸颊上带上了几分少年人的稚嫩:“四哥,你记着早点儿回来看我,还要给我带灵州的特产。”
六皇子李云重跟四皇子李云翰最要好,至少别人都是这么看的。李云翰自幼就对皇位没什么兴趣,六皇子又是个年幼贪玩的,他便常常领着六皇子到处跑,闯了不少祸。算起来,小了他五岁的李云重是被他带大的。幼时李云重没少挨其他几个哥哥的打,都是李云翰照顾他,给他吃的喝的,免得他被宫里的下人糊弄过去吃了苦头。
李云重说着说着眼中就有了泪花,哽咽起来:“要不四哥你别去了……你去灵州做镇军大将军的副将,是要上战场的,万一……四哥为何不做文官?”
“你这小子!”李云翰就坐在他左手边,见他要哭,也跟着伤感起来,勉强笑着在他头顶上揉了一把,“四哥我连文章都不会写,怎么做文官啊?行啦,等四哥在灵州安顿好了,就接你过去玩几天,可好?”
“当真?”
“当真!绝对当真!”
李云重这才高兴起来,把那鹿肉脯最大的一块夹给了李云翰,欢欢喜喜招呼他吃菜。
孟时涯看在眼里,笑在心里。他知这六皇子心机够深,藉由年纪最小,撒娇充楞,不动声色收买了四皇子的人心,又让其他几个皇子放下了对他和四皇子的提防。他更知前世六皇子做了皇帝,也算顾念兄弟之情,给了四皇子最大的恩赐,故而前世四皇子虽长居灵州回不得京城,却也落得潇洒自在。
林长照低着头,闷不吭声,筷子拿在手里却不敢动。贺之照本就是三皇子借着街头偶遇的机会强拉过来,明里给四皇子送行,实则是借机拉拢。三皇子把四皇子冷落在一边,不时问贺之照话:国子监修缮得如何,是不是要加些珍稀花木;他收集了许多古书,看过之后弃之可惜是否能放到国子监书库;演武场的弓箭可够用,他平日习武故而找人多打了一批……
“你尝尝这个。”孟时涯夹了一筷子桃花醉鱼给林长照,悄声说道,“几位皇子平易近人,没什么好怕的。”
李云重和李云翰听了这话看过来,先后大笑,对孟承业说道:“孟大人,令郎说话真是风趣啊!”“可不是!本王平易近人吗?外面的人都说,四皇子面黑,夜里能止小儿啼哭!”
五皇子嘿嘿嘿嘿装傻笑了一通:“是啊是啊,似本王这般富态,民间传闻把本王叫做大胖子,本王也从来不生气。”
三皇子似笑非笑,看向林长照,道:“这位正是通州来的才子吧?京城盛传‘邺安四公子’之名,今日见了,倒也不逊孟家公子。”
平南王脸色顿时难看起来,把酒杯重重一放,愤恨无比地瞪着孟时涯。
“皇叔也听说了吧?眼下席间有两位公子呢,本王也算有幸才能见到。可惜本王才疏学浅,不能与二位公子这样的才子一探学问。只盼将来在朝中相见,静听二位高论。”三皇子李云琦举起酒杯敬酒,眼底含笑,目光盯着他二人。
孟时涯道了声“过奖”,端起酒杯饮了,转头看那林长照也要喝,劈手夺了酒杯,道:“林兄就先别喝了,你这肺病不宜饮酒,若还想入朝为官,可得惜命才是。”然后替他把酒喝了,冲三皇子点了点头。
孟时涯连连提“肺病”,着实让人扫兴,那金吾卫恼得涨红了脸,若不是孟承业拉着他喝酒,只怕就要站起来骂几句。五皇子一脸不耐,装作没听见,三皇子冷笑一声作罢了,而大皇子本身体虚也不能多饮,呵呵笑着附和。
四皇子李云翰豪爽,直言道:“满腹才华却被病痛拖累,那可不好。本王府上还有许多人参灵芝,治病良药,我身子康健向来用不到,不如送给这位林公子吧。”不等林长照站起来赔罪,李云翰已经挥手叫随从回府去取了。
“我的府上就没甚么了,贺大人前些日子去拜访几位尚书大人,搜刮去不少好东西,我身为堂堂皇子不想被比下去,就送出去好多。哎,而今想想,真是后悔。”李云重摆出一副不高兴的样子,瞪了贺之照一眼。
三皇子轻笑一声,道:“六弟,男子汉大丈夫,一言九鼎,怎能说后悔呢?贺大人也是为了国子监的学子,更是为了大周将来朝中的栋梁之才,是用心良苦啊。”
李云重叹气道:“就算是吧。我这些年爱跟人攀比,也不知挥霍了多少好东西,如今想拿来做个人情都没东西可送。”
李云翰哈哈大笑,在他肩膀上拍了一巴掌,拍得他身子晃了一下:“你才多大的年纪,说什么这些年?我才是这些年被你坑去了太多东西!”
平南王捋着胡子,摆出了长者的严肃神情,沉声呵斥道:“有什么贵重的,心疼成这般?皇室又不缺那些,别叫人家背地里笑咱们皇室中人吝啬!”
李云翰装作没听见,自顾喝酒。李云重低着头小声嘀咕,隐约像是在说“谁敢”。
林长照小声谢了,拿茶水敬了四皇子李云翰一杯,李云翰笑着受了。
这顿饭到底吃得艰难。林长照战战兢兢,全靠孟时涯和贺之照给他夹菜。孟时涯要刻意摆出清高的谱儿来,也累得慌。酒到半酣,平南王跟金吾卫上将军起了争执,就为了平南王府的府兵横行街头冲撞了金吾卫的事情,三皇子和五皇子明枪暗箭地相互讽刺,大皇子被强灌了几杯酒,借口身体不适先行离去了。孟承业被三皇子、五皇子拉着讨论圣人之道,也是忙得不可开交。
等恭送了几位皇子离开,贺之照看了看裹着两件大氅的林长照,笑了笑,说自己有事还得入宫,叫他二人先回国子监。孟时涯正要跟林长照离开,醉醺醺的平南王从醉生楼追出来,指着他们二人的背影破口大骂,骂孟时涯是为非作歹的小人,骂他不识抬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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