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钰辰怒至颤抖,嘴里呢喃道:“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他脚一跨便挣开了于澜清,直直向下掉去。
于澜清哪知自己一个失神便让这小子钻了空子,突感怀中一空,惊出了一身冷汗,连忙一并跳下,在其落地前接住。刚落地身子还没稳,那小子便想挣开他往外跑,顿时气不打一出来,难得吼了他一句:“想干什么呢你?!”
华钰辰被他捏着肩膀动弹不得,却也没死心,一把拉出于澜清腰上的佩剑,毫无章法的挥起来。于澜清又是一惊,惊后更是一怒,闪开两步外便又上前一招制敌的打掉了华钰辰手上的剑,恨不得再给他一巴掌。
事实上他已经举起手来蓄势待发,只要华钰辰再犯贱些,立马给他个醒神掌。奈何华钰辰的表情太过痛苦悲愤,竟生生让他僵住了。
“凭什么让他那种人活下来!他就应该被碎尸万段,永世不得超生!”华钰辰又猛地抬头,看着于澜清,眼里充满了恨,“你们!你们这些所谓的正派人士,不过是一群伪君子!你们杀我父母,屠我魔教,害我兄弟,披着张善脸其实早就已经千穿白孔丑恶至极,恶心!”
他虽是魔教教主华泽君的儿子,但对正派的人没什么偏见,正派屠了魔岭,杀了他父母亲友,他虽怒虽哀,却不到恨。
他知道在魔岭中那些教徒对他虽好,在外却是烧杀抢掠,作恶多端,正派屠了魔岭,他知道一个巴掌拍不响,终归是教徒们得了他们自己的果。
至于他的爹娘,他哀他们,怒正派,恨自己,却是没有报复之心的。
正派屠了魔岭,是为天下安生他知道,他认为正派是正直的,虽然思想偏执了些,但终究是为天下考虑的。
就像那位小姐姐,王大力,九清,淇哥。
他以为小姐姐温柔似水,他以为王大力好心收留。
他以为九清虚伪心机,他以为淇哥自私心狠。
都是他以为。
结果好人成了坏人,坏人成了好人。
善恶分不清,真假亦难辨。好人不似好人,坏人不似坏人,到底好坏如何区分,善恶如何去辨,他兜转那么久,只觉得这些全都不重要了。
父亲所赏的“怀仁怀义”,母亲告诫的“大度理静”,这些哪比得上逍遥自在,随心所欲要来得好,来得妙?他若是还这般傻傻秉着正义之心去看待人世间之丑恶,岂不是个活生生的笑话?
直到淇哥以这副不人不鬼的样子出现在他的面前,直到他亲手将淇哥刺穿,亲手将自己推醒,他才知道,为何他一定要做个任人欺负的好人?
他要变得强大,强大到无人敢与之抗衡,强大到没人敢在他面前多摆一个脸色,他要别人臣服他,他杀谁便杀谁,其他人与他何干?他为何不报复?为何不能心怀仇恨,即使做个小肚鸡肠,心狠手辣的小人又如何!
于澜清愣了愣,惊讶道:“你是魔教中人?”
华钰辰抬手一擦涕泪,冷笑道:“你要杀了我么?”话虽如此,却听不出有丝毫恐惧,坦荡荡如真对这世间毫无留恋,死亦解脱。
于澜清默默消化了一下,浅笑道:“不杀你,走,回去吧。”他上前两步,微微抬起手要牵华钰辰。意料之中的华钰辰躲闪开,仍是那副恨不得天下人去死的表情:“回去好暗地处理了么?”
“你又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我为什么要杀你?”于澜清反问。
这次反而是华钰辰愣住,喃喃重复着:“是了,我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你凭什么杀我?”
“走吧。”于澜清耐心道,“回去吧,这很快会有人来了。”
“不。”华钰辰看着于澜清,默了几秒,似乎在心中下了一个很大的决定,他呼出一口气冷静下来,简直与前一刻判若两人,“我不会回去了。”他顿了顿,继续:“谢谢你收留我,不杀之恩当铭记在心,于哥哥,你……是好人,可我不会再回去了。”
于澜清知道自己再多说也只是白费口舌,只好妥协:“好,那我带你出去?”华钰辰点点头,于澜清便揽着他,轻跳起步,片刻便下了赤骆山。于澜清摸了摸华钰辰的头,回想这些日子与华钰辰住在一起还挺愉快,这小孩既懂事又可爱,不免又开口挽留他:“真的要走吗?你要去哪?”
“还没想好。”华钰辰淡淡笑着,“天下之大,总会有我的容身之处。”
于澜清叹了口气,忽然轻轻掐起华钰辰的耳朵,气道:“小兔崽子,留你那么多天,说走就走!”他将腰上的一袋银子塞给了华钰辰,嘱咐道:“这些银子够你撑半年了,记住,出去机灵点,如果遇到什么事,就回来风火堂,你在这住了这么久,也算你是风火堂的人了。”他稍稍弯下腰,尽量与华钰辰平视:“记住,你还有于哥哥。”
“好。”华钰辰点头,“于哥哥,后会有期。”
一定,后会有期。
自那日与于澜清分别至今,已过了半月,华钰辰回了一次魔岭,只能在百米外远望。新的教主登位,将原本满目疮痍的魔岭重新整顿,魔教以稳定速度恢复,然而华钰辰站的这一小片土地上,还留有一片乌黑血迹。
他撵了撵脚,将一颗新芽踩进泥里,再次走向茫茫江湖。
凭着于澜清给的那一袋银子,华钰辰过得还算可以,虽吃不起山珍海味,住亭台楼阁,但也不至于风餐露宿。华钰辰自身对武功没什么系统认识,记忆里也只是记得些魔教教徒们练招时出的拳,他试着练了练,凭他这种一没内力,二没力气的人,只能说是花拳绣腿。魔岭被伐前,他爹还说等他那年生辰过后就教他武功,哪知世事无常,他已经成了漂泊孤儿。
他有想过去拜师学艺,但魔岭被占,他曾经欣赏的正派成了他最抵触的,哪来的师?他倒是希望有一个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乞丐对他招招手,拿出一本秘籍,神秘兮兮道:“少年,我看你骨骼惊奇,顶上若有金光,将来必成大器,我这有本武功秘籍,必能助你昨日登顶。我落魄至此,别无他法,逼不得已才将其现世,只要你给我俩肉包子,我就勉为其难的给你了!”
再过半月,华钰辰从江南沿着长江下游一路向上,又走到了襄州,赤骆堂之事还未平息,总能听到些平民百姓的闲谈中穿插些对赤骆堂之事的议论,一人开口,引得众人皆愤,唾沫横飞的将赤骆堂的祖宗都问候了个遍。
华钰辰坐在面馆一隅吃着最便宜的清汤面,静静听着,不免又觉得好笑,这些人从未经历过,也从未亲眼目睹过,凭着道听途说却也能激愤如亲临现场。
他结了账,背着仅有几件换洗衣服的包袱离开。近春时最冷,倒是阻挡不了襄州城的百姓们出街,街市热闹非凡,仔细一听才知道原来是有一镖局正弄招新大会。镖师利润高,待遇好,除去比较危险这一坏处,却是是个人人都想争的职业。
华钰辰跟着人流过去瞧了瞧,期间一偷子长得贼眉鼠眼,一边眼珠异常浑浊。他伸了脏手,被华钰辰巧妙的避过了。那人一招不得,知道自己暴露了,只得放弃。
那镖局在自家门口设了擂台,招的是镖头,以比武来抉择。
有一猛汉劲力特足,一人连将七八人挑了下去,仍是丝毫不见疲色,用力的将自己胸脯拍得作响,毫无畏惧的挑衅:“都是一群废物!还有谁?上开给老子挠挠痒!”
一黑衣男人不服,跳上擂台,以剑指人,喝道:“口出狂言!看我怎么治你!”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一道寒光惊现,剑以出鞘,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指猛汉脖颈。众人惊讶,心里只觉来了个厉害角色,这猛汉是要败了。出乎意料的,那猛汉竟生生用手握住了剑身,鲜血霎时滴滴落下,台下响起一片惊呼。
那猛汉大吼一声,似有猛虎下山之势,一个反手连带着握剑的黑衣男人一起甩到了一边,手上的血滴撒到了台下观众的脸上,阵阵嫌恶。
黑衣男人顺势翻滚两圈爬起,俯身跪地,静静观察眼前的猛汉。猛汉卯足了劲,脚一蹬便冲向黑衣男人,黑衣男人手掌聚了内力,往擂台一拍,顿时旋身跃起一丈高,一脚踩在猛汉的头顶上。那猛汉遭此一击,竟也能反应迅速的抬手抓住黑衣男人的脚踝,黑衣男人心下一慌,还没反应过来便被甩到了柱子上,五脏俱震。
华钰辰在台下看他们斗了上百回合,黑衣男人的体力逐渐衰弱,猛汉却似刚刚过招一般游刃有余,最后黑衣男人还是输了一招,摔下抬来,众人一片唏嘘。
猛汉当之无愧获得镖头一职,象征性的戴了个红花环,告诉他三日后来上任便下台来。
热闹看完了,华钰辰便顺道买了几个包子一路上便走边吃,出了城,他无意看到猛汉的身影,只是驼了些,身形瘦了些,脸上带着不善的灰白,眼皮下重重的黑眼圈让他看起来死气沉沉。华钰辰略感好奇,便停步看了看。那猛汉手里握着一瓶蓝色药瓶,他抖着手打开木塞,将里面的淡黄色液体尽数倒如口中,不出片刻,原本虚弱的身体立马恢复过来,面色红润,一扫之前的病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