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华钰辰想到淇哥,眼眶顿时泛了红。
那于怀远心软,对小孩更是软得一塌糊涂,现看见这么白净的小孩跟兔子似的红了眼眶,当下便软了语气,道:“你不必担心,若此事是真,定给你个交代,在此之前,你且在风火堂安顿下来。”
“不必。”华钰辰稍稍后退一步,语气冷了下来,“我今日便离开。”
如今他才知心灰意冷是什么样的感觉,大派之间串通一气,想必这风火堂也不例外,现在这样说,不过是拖住他的理由罢了。华钰辰奔波了三月之久,屡屡碰壁,或许这世道,像他这样如蚂蚁般一捏就死的人只能是板上鱼肉,任人宰割。
“我风火堂乃江湖四大门派之首,定会将此事查明。再者,若此事为真,你逃了出来,想必赤骆堂的人绝不会放过你,你现在能去哪呢?” 华钰辰年纪小,于怀远一眼便看出他心底在想些什么,心想这孩子肯定是受了苦的。再想着他无依无靠,独自流浪,心中实属不忍,便试着将他留下来。
华钰辰只觉心中一击,他能去哪呢?魔岭被屠,父母双亡,亲友死绝,他不过是个九岁孩童,他能到哪里去呢?
“我……”他艰难开口,“自然是有地方去的。”
闻言,于澜清这才抬眼看了华钰辰,他放下手中玩弄着的小玩意儿,淡淡反问道:“有么?”
看着华钰辰急于辩解的样子,趁他还没开口说第一个字之前,于澜清便又道:“个小屁孩,倔什么倔?”
华钰辰愠怒,刚要开口,于澜清又堵过来:“屁点本事没有,出去给人追着砍么?”
“……”
于是乎,华钰辰百般不愿的留了下来。
实则华钰辰内心还是有些感激的,对于流浪了三个月的他来说,白天一日三餐一餐不落,有时还能讨些小零嘴,晚上又能躺在豪华丝绒床上,睡到第二日日上三竿,半月下来,瘦下来的肉又给蹭蹭长回来了,气色红润,朝气蓬勃,感觉这才是九岁孩童该有的样子。
这半个月里,于澜清带着华钰辰游山玩水,游的是后花园的假山,玩的是后花园的池塘。当初于怀远放一句:“好好照顾这个小兄弟。”便让于澜清整日整日绕在华钰辰的身边。半月下来,两人也算是成了熟人,华钰辰倒是嘴甜,整天“于哥哥”的叫。
他依然称自己为狗蛋,于澜清知道他不想透露自己的名字,便也只一笑而过。
再一月,赤骆堂东窗事发。
风火堂明里暗里一直调查着赤骆堂,大量少男少女的失踪,以此顺藤摸瓜,终是摸到了赤骆堂这么个惊世骇俗的大瓜。
于怀远将此事报给了武林盟主左良行,奈何赤骆堂百般抵赖,加之青城与天山信誓旦旦自称相信赤骆堂堂主鬼龙须的为人,左良行也难以定夺。
再拖半月,于怀远愤然亲自抓来那个胆小怕事的桔子,桔子对赤骆堂所做之事供认不讳,左良行先前本就存了疑心,这下便动摇了大半。
青城派掌门林磊和天山派门主黄川具一改说辞,纷纷站出来指责鬼龙须,将鬼龙须逼上死路。
十一月初,天提前下起了雪。
于澜清绕过赤骆堂前院混乱的场面,带着华钰辰一路寻到了暗室。
令人作呕的气味,昏暗的油灯,静谧的环境令脚步声异常突兀。片刻,远处传来铁链碰撞之叮铃声,伴随着不知名的怪异沙哑叫声。
华钰辰咽了咽口水,心脏不由得跳得极快。
于澜清瞄了他一眼,伸手抓住了他的手,察觉到华钰辰身体一震,便温柔安慰道:“不用怕。”华钰辰也不挣开,抬脸挤出一个无力的笑容,然而这个笑容,在一个转角过后,也是无论如何也笑不出来了。
眼前是数不清的密密麻麻的躯体,铁链穿过琵琶骨,将这些躯体悬吊在半空中,那些躯体被砍掉四肢,残忍的挖掉眼睛,他们听到脚步声的接近,便躁动起来。张开嘴巴,露出血淋淋的空无一物的口腔,从喉咙里,胸腔里发出嘶嘶哑叫。
于澜清反应迅速的将手覆上了华钰辰的眼睛,手臂用力,试图将他往外拖去。华钰辰猛地回过神来,强硬的掰下覆在眼睛上的手,激动的粗喘着气跑上前几步,却又在那些人彘前停下,踯躅不前,回头张望于澜清,仿佛心里得到了些许安定,才哑声叫道:“淇哥!我!……华钰辰,我……我回来了,你在……在么?”
眼见一躯体忽然剧烈晃动,甚至撞到了旁边的一个躯体。华钰辰身子一凌,往于澜清那看了一眼,于澜清心领神会的牵着他过去。
那是华钰辰一生中看过的最恐怖的脸。到底还算不算脸也难以定夺,毕竟这张脸面目全非,惨不忍睹。他可以极其清楚的看到白色蛆虫从淇哥眼眶里爬出,复挪动到鼻子处,从鼻孔钻进去,没了踪迹。面前的这张脸张开了嘴巴,一下子竟流出黑红色液体,腐臭味扑鼻而来,令人作呕。
“是你么,淇哥?”华钰辰忍住恶心,颤着声问。
那人彘激动得发出嘶哑叫声,似是给华钰辰的回应。华钰辰伸出手,想要把遮在那张脸前的长发给撩开,却被于澜清拉住。他只好握紧拳头,带着哭腔无助的不停重复:“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于哥哥,你帮帮他,求你帮帮他……”
“我……”于澜清为难道,“我也无能为力。”
华钰辰想过就算淇哥变成一个只会躺着的活死人,他也会将淇哥好好养一辈子。可如今淇哥这副不人不鬼的模样,却是让淇哥自己生不如死,而让他不知所措。
到底是因为他淇哥才会变成这样,若不是因为救他,若他当时能拉着淇哥一起逃走,若他能早点回来,若他此生都未遇见这个和自己八分相的人,结局会不会都不一样?
华钰辰猛地侧身,以迅雷不及眼耳之势抽出于澜清的佩剑,一把刺穿了面前这个活人彘,手上渐渐能感觉到温热湿腻的血液,眼前的躯体一震,嘴里发出撕心裂肺的嘶叫。华钰辰喘着粗气咬牙囔囔道:“我救不了你,真的救不了你……”
于澜清惊得赶紧打掉华钰辰的手,将他掰过身来,于澜清这才发现,他的表情极不自然。
一副仿佛野兽食肉般的脸,狰狞得可怕,可眼里却不断淌出泪来。
于澜清心中一跳,赶忙将华钰辰拉开两步远。只见华钰辰剧烈呼吸,急促且短,脸煞白眼却布满了血丝,于澜清搞不清状况,只能抚上他的背帮他顺气,试图将他安抚下来:“慢慢来,慢慢来。”
华钰辰一个侧身,“哗”的吐了。他张开自己的手,口齿不清哭道:“我救不了他,我真的……于哥哥,我……杀了……”他又踉跄着疾步走到淇哥面前,不顾于澜清的阻拦,屈膝跪了下来,看着淇哥,嘴里喃喃着“对不起”。
那具躯体忽的停止了挣扎,连那从胸腔中挤出来的声音也逐渐减弱,恍然间,华钰辰看到淇哥扯起了嘴角,又似幻觉般,他竟看到淇哥无声的动了动嘴。
淇哥说:“杀得好。”
第40章 第 40 章
于澜清拍着华钰辰的后背,眼睛瞟了一眼那个逐渐没了气息的躯体,眼睛眯了起来。他一把将他抱起来,淡道:“走吧。”好在于澜清这人没洁癖,不然非得拖着华钰辰走不成。
华钰辰哭得上气不喘下气,却不挣扎,只伏在于澜清的头顶上看着那个还在滴血的躯体,一把鼻涕一把泪。于澜清就算没洁癖,却也觉得有些恶心,身子一侧便将华钰辰移到了肩膀处,扛着。
这下可苦了华钰辰,只见他抓着于澜清的后背,拼命抬起上半身,抽抽泣泣道:“要……要吐了……”可想而知他这鼻涕倒流,呼吸不通,还顶着胃是多么的难受,脸都涨红了。于澜清轻叹一声,将华钰辰放下来,那起华钰辰自己的袖子往他脸上擦了擦,柔声问道:“能自己走么?”
华钰辰一个抽气:“能……能走。”
话虽如此,下一刻还是被于澜清拦腰打横抱,惊得他手足无措,一巴掌差点呼到了于澜清脸上。于澜清一跃再一跃,跳到了一颗最高的树上,带着两人的重量,却不能使那细小分枝弯下半尺。
“看着。”于澜清道。
华钰辰顺着他的视线往下望,只见众门派已经将赤骆堂的人围在一起,赤骆堂弟子已经毫无退路。中间站着一名中年男子,华钰辰没见过,可看到一旁已经负伤的鬼古和鬼泉仍寸步不离的挡在那名男子身边,便也猜出了他的身份:赤骆堂堂主,鬼龙须。
只见鬼古忽的面目狰狞,速度极快的冲出去,一旁的鬼泉似乎根本没料到此情况,一脸震惊的伸出手想要将鬼古拉回来。可为时已晚,鬼古冲得极快,奈何正派那边人数众多,且时刻警惕着,即使鬼古搭了一条命也不过伤了其中一人。
看到鬼古一剑穿心,华钰辰竟不自知的勾起了嘴角。
周围弟子一个个倒地,鬼龙须难得的在脸上表现出如此恐惧之情,只见他大张嘴吼了一声,其声华钰辰亦能听见:“够了!”
他仰面大笑,笑声传至华钰辰耳里,刺耳至极。只见他一个手起刀落,将自己的右手砍下,不过一瞬便成了个九旬老人般苍老。他跪地,嗫嚅着说了华钰辰听不到的话,却只见那些正派面色缓了下来,再交谈几句后,竟带着手下弟子逐渐离去,只留下一些人往后山走去,想必是要解救那些少男少女。